青年苍白着一张脸,颤抖的双唇并不能漏出任何话语。他看到羊头怪物指了指一旁二层小屋的屋顶,而后手指像跳水那样直直地划破空气,坠到地上,他苍白的脸随之变得更加苍白。
他已经看懂了羊头怪物的意思。青空和五条怜也懂了,所以她移开了目光,不去看青年是怎样不情愿地被逼上房顶,也不愿去见他直挺挺的身体是怎么扎进地面的,但她听到了过分响亮的“咚”一声,而后是撕心裂肺的尖叫,与羊头怪物诡异的笑声。
像个欣喜若狂的孩子,它绕着人群蹦跳,几乎要将大地震裂。地面的颤动刺激着麻木的五感,青空抱住脑袋,已经不想再面对了。所以她并未看到羊头怪物又对着那个青年做了同样的手势,只听到他几乎是痛哭着蠕动到了房顶,然后又是“咚”与尖叫。
这个循环重复了很多次……很多次是多少次?抱歉,她也不知道了。
她太窝囊了,始终把头埋在掌心里,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想看。就连被迫钻进耳朵中的尖叫,也变成了连绵不断的痛哭,在某一次坠地后倏地降低成微弱的哼唧。最后哼唧也消失了。
天亮了。
羊头怪物伏回到村口,低下头,横着的瞳孔依然在注视他们。
只在这时候,她才瞥见到了那位青年——变成了奇形怪状。
是被无数根白色木刺贯穿了身体吗?啊……不对……
从他身体里戳出来的,分明是断裂的骨头。
晴日的阳光倏地变得好像很猛烈,晒得青空一阵眩晕。她几乎坐不住了,却也无处可倒,脱水的身体左摇右晃,分明此刻无风。
“疯了……疯了……”
俊夫不停嘀咕着,疯了的更像是他。
“广岛都没有这么可怕……疯了……”
整个白天在刺眼的日光下度过,在矩形瞳孔的注视下,谁也没有勇气挪动分毫。
太阳晒伤了脸颊,脱水几乎要让人产生幻觉,所见所感中唯一真切的,大概是太阳落山后,羊头怪物起身的那一刻,一瞬之间出现的恐惧感如此真切,扼得人无法喘息。
今晚也是理所应当的屠戮,它强迫一个孩子杀死了一个老者,又炫耀似的把那孩子挂在角上。鲜血啪嗒啪嗒地从他被贯穿的身体里淌下来。羊头怪物骄傲的高高仰着他的头颅,巨大的脑袋扫过每个人的眼前,当然也来到了青空的面前。麻木的恐惧感死灰复燃,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于是心跳就此变成了怯懦的战栗。
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她不停不停地想。
不,你活下来了。五条怜的话语并不能传达到她的心中。
可怕的屠戮持续了十个夜晚,痛苦彻底坠入麻木。到了白天,所有人依然怯懦地停在原地,任由紫外线榨干皮肤深层的每一丝水分。
像在圈养着可爱的宠物或是家畜,羊头怪物搬来了足够的食物,还从井里打了五桶水,而后便睁着眼守在村口,一动不动。
食物,水分,与被监视的恐惧。他们活过了十天。
“我们逃走吧。”
第十一天,有人这么说。
其实幸存者已经所剩无几了,能维持着青子活下去的念头是“我要活着”,能支撑五条怜不崩溃的想法是“只有你会活下去”。
“我们逃走吧!”那人大声说。
羊头怪物一动不动,玻璃球般的眼珠子注视着前方……它到底在看什么呢?没人知道。
唯独知道的是,在白日里它是不会动弹的。
它会任由他们用双手仓皇地抓起食物,也会倾听他们窝囊的微弱啜泣声。它的存在足够可怕,却什么也没有做……说不定它在白日里根本无法行动呢。
被恐惧感碾压了太久,连反抗意识都被压榨得不存在了,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逃走”也是可供选择的选项。
青空下意识回头:“俊夫……”
没有回应。
啊,忘记了,俊夫已经不在了——忘记了,他在第三个夜晚就死去了,即将彻底腐烂的尸体就悬挂在不远处的房檐下,像是一只剥了皮的羊,
已经哭不出来了。浑身上下的水分都被蒸发干了,她掉不出眼泪。双腿更是绵软得可怕,像是失去了骨头,绵软地瘫在地上。但她必须迈步了。
“快走呀,青空!”其他人催着她,“快点!”
青空也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但好像总有一份沉重的不安压在心口。她知道自己不该回头的,却还是转过了视线……
……错觉吗?
好像,看到那矩形的瞳孔颤动了一下?
可能是看错了。
一定是看错了。
青空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五条怜在心里说。
你活下来了。无论如何,你都活下来了。
青空迈出一步,大地开始颤抖。秤砣般的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猛得砸乱了所有脚步,压扁了三个逃跑的人。
当碎裂的肚肠飞溅到青空的脸上时,她再次看到了那双矩形的瞳孔。
被玩弄了。
羊头怪物到底等待了多久才终于等到村子里的人涌起逃亡之心的呢?难道这整整十个白天,它的巍然不动都只是伪装吗?
正如夜晚它的暴戾,就连沉寂也只是玩弄他们的手段之一?
青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的自我急速缩小,小到让五条怜一度也觉得自己的存在要被磨灭了。
不要绝望啊!
她真想大喊。
你活下来了,只有你活下来了,所以不要绝望,千万不要……
她的呐喊被一股猛烈的洪流冲散,水流中漾起的每一层涟漪都是“我想活着”的呼喊所碰撞出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