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龙毒村人都没睡,众人举着火把围坐祭坛前,听老村长讲着故事。
此夜灯火葳蕤,凉露生风,萤火点点与满天繁星相掩相映,就像无数个平淡的故事夜。
从前,旱魃祸世,血流成海。龙毒村的第一任村长茯月,带着几十幸存者,从遥远的黔青西南,走过十万大山,逃难至此。
这里遗世独立,山清水秀,土壤肥沃,能育良田万顷。一切皆得一神女庇佑。
茯月跪下祈求神女,可否给他们一块土地生存,神女欣然答应。
神女问:“姑瑶神山里藏着神力,封着妖兽,要设一阵法,阻绝有贼心之人进入。这阵需有人来守着,你们可愿做这守阵人?”
“神女愿给我们一群无家之人如此一方乐土,我们感激不尽!届时就算以生命为代价,也将为神女守好此阵!”
茯月跪于田野上虔诚拜谢。
“我也不白要你们守。”
巫瑶微微一笑,轻挥手,一方祭坛出现。
“我姑瑶一脉神巫,每隔六十年,便为你们送来一位神巫中的佼佼者。她们将作为你们的大祭司,庇佑你们远离天灾与战火,保佑龙毒村风调雨顺,四时太平。”
村长说:
“龙毒村,先是阵,才后有村。我们每个人都是这阵中一缕符文。愿与我一同守阵的,便留下,不愿的,便收拾行囊,抓紧离开吧!”
百来个人,喧嚷一阵,不断有人陆陆续续起身,也有人始终岿然不动。
村长不怪他们任何人,毕竟他们中许多,亲人尚在村外,心中有难割舍的情与事。毕竟神女赐田一事太过遥远,总会有人质疑这一切是老村长编出的故事。
片刻后,该走的人走的七七八八,剩下仍坐在祭坛下的,便是守阵人了。
大多是些耄耋之年的老人,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或家中无人的鳏夫寡妇。
忽而,先前已然背上行囊准备离开的茯娘坐了回来,将行囊往地上一扔。
村长问她:“怎么不走了?”
茯娘还年轻,还有女儿在山外。
“走哪里去?我是对这神女没什么感情,可我女儿是神女后人,我就当是,为我女儿守阵了。”茯娘爽朗一笑。
茯娘茯英,人如其名。
村长点起香烛,袅袅烟气氤氲升空。
众人谈笑风生,仍话桑麻。村里人,死到临头谈论的也不过是那些事。
“今年腌鱼腌得可好?”
“你家小辣椒长得如何了?”
“我家那小狸奴可怎么办?它夜夜里都要钻人被窝睡的。”
“你就放宽心吧,你死了,总会有人活着的,到时候你家小狸奴就钻别人被窝去喽!”
“你尽调笑我!”
明月温柔注视,致意最后的守阵人。
第94章
黔青道③ 敬呈阿归,信者嬴钺虔诚供奉……
村长数了数, 大约有四五十人。
不多也不少,撑起这个阵来,是够的。
天边欲破晓, 村长重重一声叹息。
人们互相道着“再见”“珍重”“再相逢”, 间或细细的哭声。
“来啊, 听芦笙, 十二祖神, 为你引路”
人们划破自己的手腕, 血滴落祭坛。
祭坛上的符文运转,阵法逐渐蔓延,变得无限大,笼罩整个龙毒村。人们的身影在这阵法里都显得格外小,终也化作一缕符文。
阵成, 四五十尊石像,安然矗立。
微明潇湘极,摇落故人稀。
吱呀一声,竹篱小门被推开了。
小狸奴喵呜叫着凑到脚边,似是饿了。
灵归颤声唤:“阿娘?”
灵归一间间推开房门,灶台上还有锅未煮熟的饭,和一条从地窖里拿出来的腌鱼。
嬴钺站在竹篱门口, 注视着四处翻寻的灵归,他不敢开口,他早就闻到,这片村子里, 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在家里找不到娘的灵归夺门而出,在村子的桃阡李陌奔走,她唤了所有她认识的人, 没得到一声回应。直到来到村子中央的祭坛前。
灵归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阿归……”
嬴钺扶她起来,可她的腿似被打断了般,颤颤巍巍,站不住。嘴唇几乎要被咬穿,大口大口吸着气,跌跌撞撞朝那一尊石像跑过去。
“阿娘,阿归回来了!”
灵归抱住阿娘冰冷的身体,撕心裂肺般疼痛,想哭却哭不出声来,只能任凭暴涨的泪水将她淹没。
“阿娘,阿娘!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灵归抱着石像,似要与那石像融为一体,彻夜不分开。凉夜露重,灵归躺在阿娘的臂弯里,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一件件同阿娘讲。无非一些鸡飞狗跳、家长里短的小事,灵归却一会儿讲得哭,一会又笑。哭累了笑累了,便睡去了。
嬴钺为灵归和石像,披上件鹤氅。
月光下,石眼中,似乎有一滴晶亮的东西落下了,从灵归脸颊上滑落,落入肩头的白绒里,留下一小朵水痕,开出一小朵霜花。
第二日,鸡鸣破晓。
灵归已整好情绪,又进了姑瑶神山。
摇铃开山门,雪藏花依旧。神女就站在满山花海里,白裙翩跹,默默回望。
或许不该称那为神女,而是神女与神山残余在世间的意志。
神女摘一朵雪藏花,落在灵归身前。
“巫瑶乃人间九念化身,九念正对应铃中九蛊,然除巫瑶外,历任九蛊巫铃主人都只寻其八蛊,而寻不到第九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