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府,自此更名为洛华宫。
五月夏至后,蝉声聒噪,暑气熏蒸。
寒潭之下,符水刺骨,冷意蔓延。
花花从寒潭坠落时,涟漪荡漾的水面上,她看到了那张青铜面具,听到他用爹爹的声音,为她唱了一小段黔青抚慰亡灵的祭歌。
符水压制了她所有的力量,她出不去了。
小鲤鱼游啊游,四处都是利箭和火焰,金红色的鳞片被刮下,堆进池底污泥中。
幽深的黑水里,似乎个有藏身之处。
那是一副骨架,巨大的鱼骨,血肉早被流波冲刷殆尽,苍白的眼眶里一片空洞。
小鲤鱼钻进鱼骨眼眶里,想寻得庇护。
那一排阴白森然的肋骨忽而动起来。像架千年未曾有人弹奏的箜篌,忽被流水拨动。
鱼骨中走出来一厉鬼。厉鬼白衣染血,形貌音容皆与离洛无异,脸上却不戴青铜面。温润如玉的一张脸,几乎透着女气。
小鲤鱼唤一声:“爹爹?”
血衣厉鬼抱住了她幼小的身躯。
“符水池子里的是你爹爹,那池外,福安帝姬的幕僚,司巫监的抚黔使,又是谁?”
灵归问花花。
“灵归姐姐,你在昆仑神龛里也看到了,天道造旱魃乱世的景象吧。”
牦牛车上,花花侧头看灵归。
“千年前,天道造出的妖不止旱魃一个。天道说,旱者乃天灾,离者为人祸。
旱魃以灭神,离鱼以引战。天道说,战而一统,方得太平。”
“离鱼?”灵归从未听闻过这位妖。
花花说,关于离鱼,有两个小故事。
这第一个故事,叫离鱼撞剑。
“离鱼不愿为天道所控做那祸世之鱼,走巫山道,撞神女剑,将自己劈作两半。
善相随巫瑶入蛊铃,名为离洛。恶相被白矖阵于龙毒河谷,名为离风。”
“离风逃了?”
灵归想起龙毒河谷,空垂锁链的一方潭。
枫谣曾说,那只妖跑了七百年。
“这便是第二个故事了,神女除煞。”
龙毒河谷,镇得都是十恶不赦的妖。
七百年前,无人不知龙毒河谷有双煞。
其中一煞,为幻狐食人——有狐化美人面引诱行人,待上钩者深入,则化狰狞鬼面,将行人恐吓而死后一口吞噬。
第二煞,为水鬼许愿——有一寒潭,潭中水鬼邀过路人抛铜钱许愿,愿成,则吃人心;愿不成,则抽人骨;不许愿,则扒人皮。
当时,游历归来的巫瑶听闻这龙毒双煞,笑着同身边随侍巫女说:
“这妖呢,执拗率性都属天性,最怕的,就是这妖不讲道理,或只认歪理。”
第二天,神女提一盏青灯入河谷。
巫瑶先化一白面书生,以身作饵,引来玉面幻狐,一剑挑出狐心。
巫瑶又临祈愿之潭,扔进一枚铜钱,潭中水浪翻涌,一鳞生红花的鲤鱼浮出,鲤鱼开口问:“不知姑娘所祈何愿?”
巫瑶沉吟笑答:
“愿人间,多喜乐安康,少生离死别。”
红花鲤鱼化一清俊少年,白衣红绫,朱唇点血,实乃玉面杀神。少年阴笑伸爪:
“人间不可无离,此愿不成,当抽骨!”
巫瑶举剑,亮出神女真身。风鼓长襟,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神女喝:
“今我诛你,此愿便成!”
一为天道造妖,一为情念诞神,一时风雨如晦,地崩山摧。神女一剑断鱼尾,挑剑剜鱼心,奈何离风妖魂难灭,托于剑上逃窜人间。
鱼尾鱼心,蕴藏离风几乎全部的力量,离风已难再成气候。
离洛与神女站在姑瑶神山上,俯瞰千重山峦,离洛问神女,要如何处置这鱼尾鱼心。
神女思索片刻,答曰:
“这颗鱼心不载情,乃是颗空心。我以雪藏花一朵,补其情缺。幻为一卵,百年后破壳而出,则由你收为女儿,好生教养。”
“那她该叫什么名字呢?”
离洛问。
“还要姓‘离’吗?”
“离字不好,不如取个谐音,为鲤?”
神女笑言。
“鱼尾化身,花瓣填心,便名花花?”
那颗卵拥有名字后的第一天夜里,一道惊雷劈中姑瑶神山,神女巫瑶恬然立于山顶,不惧风霜,傲然如山巅杜鹃。
天道造旱魃,巫瑶灭之。天道造离鱼,巫瑶亦灭之。天道问,“你要造反吗?”
巫瑶微微一笑,摇摇头:
“我没造反,我本就是与你反着来的。”
天道不语,只是不断地降下雷刑,一边劈巫瑶,一边咒骂:“劈死你个犟种!”
巫瑶果真被劈死了,灰飞烟灭,神力飘落到姑瑶山头,开了漫山遍野的雪藏花。
那天之后,黔青九神,一个不留。巫女和巫觋们哭得震天响,送神的鼓乐七夜盘旋。
那天之后,暗恋神女数载的鬼叶枫疯了,九蛊巫铃传了一代一代,他一个主也不认。毕竟暗恋一个犟种的妖,自然也是犟种。
“至于离风,这六百多年间他流落去了何处,无人知晓。五十多年前,在众人将要淡忘他的存在时,他却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这一回来,便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花花讲着,忽而偷瞄嬴钺一眼。
“本来因为阿钺哥哥他娘留下诅咒一事,巫女们一直封着蛇蛋,不让阿钺哥哥出世。
这离风想来恨巫瑶恨得七窍生烟,百年归来却见神女已逝,便发了疯要将气全数撒在巫族身上。遂偷了蛇蛋,不知送去哪里,叫阿钺哥哥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想让那诅咒快些应验,结果中间生了些变故,屡屡不成,离风遂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