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污了阿归的脸。”
明欢走上前来在眼睛处为她开了两个洞:
“你也该亲眼看着,你曾杀戮、欺凌、视如草芥的百姓,会如何待你。”
刺骨的冷眼,冰凉的污水,腐烂的鸡蛋,深恶痛绝的辱骂,一下下砸在她的身上。
那些模糊的人影里有她熟悉的面孔,那或许是她曾关在月明楼地窖里的婢女,或许是她曾残害操控的花娘,又或许是她未杀尽的羽族。
有两个身影隐没在人群的深处,可却格外显眼。两抹纯白,一个是她的妹妹黎远莺。
黎远莺的眼神说不出厌恶,反而带着一丝怜悯。她想,若父亲那天不曾吝啬一句对姐姐的夸奖,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历史已无法挽回。
另一抹纯白,是莲月。她纯白的瞳孔里看不出什么情感,一如她在高塔羽烬里救下鸳娘的那个傍晚。莲月歪头,已然认不出眼前人。
新建起不过半天的高楼又一次轰然倒塌了,断木被人们拾回家做柴烧,余下的被一把火燎干净。
自己最亲密的人对她冷眼相向,自己倾注无数心血的高楼崩塌在眼前,自己曾看不起的贱民将自己踩在脚下……
鸳娘想死,可她永远死不了。
因为她最痛恨的人,亦是被她盗走灵魂的人茯灵归,会好好地一直活下去。
是夜,华灯初上,芦笙场上,鱼龙般腾跃起了欢快的管弦乐舞声。光流汇成涡漩,仿佛要将天上的星月也揉进满城灯火里。
阿九坐在栏杆上,乌芝站在栏杆后,灵归与嬴钺并肩倚靠着栏杆,俯瞰巫都。
灵归笑不出来。鸳娘可恨也可怜,只是她的坏与野心被很好地利用起来,做了他人的嫁衣。她不过是磅礴燃烧的野心外被剥掉的一层肮脏的皮,巫都风雨晦朔,前途尚未明。
嬴钺侧头偷瞄灵归,此刻她额前发丝被晚风高高扬起,又被灯火染上繁华的光色。她垂眸,巫都的盛景漫过她瞳的紫,像映在空观万物的镜子里。
嬴钺问她:
“你不开心吗?”
灵归笑言:
“谈不上开不开心的,有点累而已。演了那么久坏女人,真觉得坏女人也不好当呢。”
阿九咬着烧鸡腿,含糊不清地说:
“巫都真是好地方啊,我真是年少不知家乡好,这辣子烤鸡可比海鲜巴适多了。”
“是啊,巫都繁华、热闹、好吃的好玩的也很多,是个好地方。”
灵归笑着看向明媚的银发少女。
“巫都也是黔青的门户与心脏,巫都在,黔青在,巫都亡,黔青亡。”
“为了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辣子烤鸡,我阿九也是必不会让巫都亡的!”
阿九吃得满嘴流油,被晚风吹得微醺。
“真这么好吃?那走之前我要打包一只给我娘。我娘吃过一次的东西,都能□□不差地复刻出来呢。”
灵归有些骄傲地昂起头来。
“那我也要跟你娘学一学。”
嬴钺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学什么?你又不当厨子。”
灵归哑然失笑。
“以后你不在家的时候,你想吃家乡的味道了,我就能做给你吃啊……”
嬴钺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说。
“想什么时候吃,都能给我做吗?”
“那当然。”
“对我这么好,就不求什么回报?”
“回报?你把我从棺材里放出来的时候,不也没求过什么回报吗?”
“那不一样,那是我们约定好的……”
第78章
人间乐① 日子还如此长
流年倏忽影过, 黔青寨里平淡而带着烟火气的日子如指间流沙,不经意间溜过。
清晨偶尔会早起,给阿娘打下手煮饭。人多了, 小方桌便显拥挤了, 于是嬴钺从深山里扛回来块大石头, 群青的底色, 月白的纹路如水漾开。打磨一番, 成了灵归家的新桌子, 围坐六七人足矣,也不显空旷。
阿九一如往常,踏着晨露钻进茫茫山雾里进山砍柴,说是砍柴,更多是去雪地里捕些野味, 兴许是吃腻了腌鱼腊肉。
阿九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管在无尽海还是在龙毒村,都能活得随性自在。
乌芝回归了本行,依然是一袭乌纱斗笠,在村头支起问诊摊,推拿、针灸、写方子。
龙毒村人不算多,但生了病只会用些黔青山民的土方子, 也常常碰见土方子不管用的疑难杂症。乌芝在巫都学来的本事十分管用,遇上棘手些的,倒也简单,便直接削些自己的指甲或头发磨成粉作一味药, 半截入土的老头吃了竟也长了乌发。
灵归家三间房,茯娘一间,灵归和阿九一间, 嬴钺和乌芝一间。嬴钺自然是不满的,闹了几回,被灵归回绝后,便听天由命般不再提这事,只是总是明里暗里表达自己的不满。
阿九和乌芝并不介意睡一间,只是灵归不愿和嬴钺同住,灵归想,她的身子若是日日夜夜经了折腾,便总是要睡懒觉。她这次回家过年,是想好好陪陪阿娘的。
灵归是这样说的:
“年过后离家了,谁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回家过年呢?人一出去闯荡,和家人便总是见少离多的。我可是个恋家的人。”
冬日里祭祀事宜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