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福安帝姬微拔高了音调的一句:“离洛!别再去了!”字字如铅块砸在花花心上。
“阿爹?”鲤花花愣住了。
“抚黔使?”白虎也愣住了。
叮铃铃——穿堂风扬起朱帘,牵动摇响帘头悬挂的金铃。那半刹那,鲤花花看清了那帘子后男人的模样。青铜傩面,鎏金夔纹。
花花本期待着自己是听错了,自己那温润如玉的阿爹,怎么会藏在中州的皇宫里,密谋着如何攻打生育他的故乡黔青?
直到她看到那张面具,那副青铜傩面,是阿爹的伴生灵器,世上仅此一副,不会有错。
不解、困惑、愤怒、悲哀……各种情绪一刹那间潮水般涌来。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颤抖着说:
“我要去问个清楚!”
白虎拦下她:“别去!”
“谁在那儿!”
离洛眼锋一转,看向门口。
福安帝姬扳动手边机关,方士在此间设下的法术化作天罗地网席卷而来。
白虎奋力将鲤花花一推,扔进了那庭园中藻荇生满的幽绿深潭中,他自己则被那金网抓住,在符水的刺激下化作白虎原形。
戴青铜傩面的男人走到那水潭边,看着水面未平息的涟漪和细小气泡,神色晦暗不明。
“怎么了?这水潭有什么异常吗?”
福安帝姬走过来问他。
“许是有只调皮的野猫掉进去了。”
离洛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惋惜和轻佻,随后用黔青语吟唱了一小段抚慰亡灵的祭歌。
“这水潭,可是个有进无出的死笼啊。”
白虎被抓起来了,福安帝姬将关着白虎的笼子送回了祈安帝姬的阳华宫。
尽管祈安护着,白虎还是被软禁了。
白虎再没能得到花花的消息。两月之后,八月十五,中秋。祈安终于想尽办法把她的心爱的金额白虎从地牢里捞了出来。
白虎也终于从祈安帝姬的口中得知,福安帝姬那早逝的驸马爷死于鱼妖溺杀,后那鱼妖被捉拿,福安请方士于驸马旧院里以符水阵法造一深潭,将那鱼妖绞杀于潭水中。
白虎以为花花死了,心灰意冷。
中秋前夕。
黑石山脉吹刮了半夏的燥热火风,终于被一场秋雨抚去了些许棱角。裹挟着凉意和水汽的晚风从山谷尽头漫涌上来。
“春桃姐姐,你来了?这次,又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吗?”
嬴钺站在阁楼前,有些麻木地回头。
“西域古漠里,有只活了三千年的妖,叫沙魔,我要你替我杀了它,取来它的妖骨。”
灵偶玉髓凝华的眼眸美丽却冰凉,连带着目光都比天上孤傲的月亮冷三分。
“嗯。”
嬴钺只思考了片刻,就答应了。
“他让你不高兴了吗?”
嬴钺问,他不知道春桃为何要他去杀一只远在大漠深处、蛰伏多年从不问世的老妖。
黑石宫的另一端,操纵着灵偶的鸳娘忽得一顿,微微皱起眉毛来。从前,嬴钺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从不会过问。
嬴钺乖乖地替他们荡平了云梦仙山,毁掉了少司命和大司命的神像,巫都的十二巫族联起手来也奈他不何,只能任凭他夺取云梦仙山的力量,给了这具灵偶无尽而漫长的生命。
灵偶让他把夺来的云梦仙山的力量放进了一个炉子里,那个炉子像座小山一样大,藏在幽深的地底,足以炼化一切的焚寂火风在炉膛中昼夜不息地燃烧。
嬴钺看着那座炉子,罕见地有了恐惧的情绪。可他不能违背春桃的命令。
思绪拉回,嬴钺期待着春桃的答案。
灵偶犹豫片刻,回答:
“这种穷凶极恶的妖,活着,便是一种罪孽。死,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咔嚓——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了。
眼前灵偶的影子逐渐模糊,和记忆深处戴青铜面具的司铎重合。
那时,举着火把的司铎站在他的棺材前,俯瞰他,就像看一只恶心的蛆虫,他说:
“像你这样穷凶极恶的妖,就是在这世上活着,便是罪无可恕。”
春桃小小的身躯趴在他的棺材上,咸咸的泪珠沿着棺材缝沁进来,他满鼻腔苦涩。
“阿钺才不是恶妖!他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倒是你们,明里暗里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们才是真正的罪无可恕!”
久远的记忆渐渐模糊,那些刺耳的话却犹在耳畔萦绕。那个曾护在他的棺材前说他不是恶妖的春桃,与面前这个鼓动他去杀另一只妖的春桃,真的还是一个人吗?
嬴钺动摇了。
“阿钺,你怎么了?”
灵偶见嬴钺长久地恍神,柔声问。
“春桃姐姐,你还记得吗,从前中秋的时候,你总会用新摘的秋月梨熬梨膏糖。”
嬴钺用颤动的眼神去试探灵偶。
“马上又要中秋了……”
“阿钺,等你杀了沙魔凯旋归来,我会让你吃到,我亲手做的梨膏糖。”
春桃轻轻搂住嬴钺有些僵硬的身躯,嗓音甜腻地像糖浆聚成的沼泽。
灵偶离开了。
高阁上,鸳娘半倚在美人靠前,眼神陌陌地俯瞰着茫茫黑山。戴着青铜傩面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悠然开口:
“小鸳,你不觉得,嬴钺已经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了吗?”
“师父何以见得,就因为一句想吃梨膏糖?”鸳娘有些不屑一顾。
“找人去黔青买些回来就好了。”
“梨膏糖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对你的要求有了过问,他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