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洛脸上的青铜傩面映着月光。
“一把锋利的刀是不该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的,过多的牵绊只会让刀变得钝而锈蚀。”
“师父,他乖得就像只狗,您就不必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鸳娘蹙了蹙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
“小鸳,你真是愈发傲气了。”
青铜面具上爬起金色的夔纹。
鸳娘不受控制地跪在了离洛面前,凌乱的发丝遮在眼前,模糊了她的神色。
鸳娘拼命咬着唇,眼底满是不甘与执拗,却还是垂下头来低声道:
“……是小鸳错了。”
鸳娘目送着离洛离开了。
寝殿中,床榻前,鸳娘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着灵偶那张与她相差无异的脸庞,心中一团野火暗自生长。
她不只想要操控春桃,她想要成为春桃,彻底将这具玉髓做成的灵偶身躯据为己有。这样,离洛也不敢再威胁她,那只蠢笨的蛇妖也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夺来她想要的一切。
…………
几天之后,嬴钺一个人跑进了古漠深处。
沙丘是凝固的波涛。极目远眺,天地间唯有单调的沙色,不见一丝生命的绿意,唯有狂风路过时,留下沙砾低语的痕迹。
胡杨林后,藏着这片禁地里为数不多的还在繁衍生息的部落。部落以北,越过绿洲和胡杨林,再十几里的地方,有人用奇形怪状的石头堆积出诡异的祭坛,石头向天伸出双手,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降临。
夜晚里,沙漠起了风暴。
祭坛之上,沙魔踏着风沙而来。
巨蛇的身影隐没进风沙里。
二妖缠斗着,来到了戈壁前。看不清面目的沙魔用裹挟沙砾的怒风拼凑出诡异的音调,嬴钺听到沙魔对他说:
“你的爹娘,螣蛇与白矖当年离开昆仑虚南下时,我还曾卷起风沙,送了他们一程。如今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那二人的孩子,如今却要来这大漠深处,取我的妖骨!”
“……少废话。”
嬴钺只管冲上去打与杀。
“你如此给中州人卖命,是为了什么?我们都是天生地养的妖,你最该明白我的艰辛,我在这风饕沙虐的荒芜苦漠里用了千百年才扎下了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杀我!”
沙魔的声音凄厉。
一瞬间,沙漠上古远的风穿过戈壁与沙丘,将万千沙漠沧桑的哭鸣送至耳畔。
“我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子时前,要么你自己交出妖骨,要么,我亲手杀了你。”
嬴钺丢下这句话,隐没在风沙中。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沙魔的声音如鹰隼久久盘旋。
第二天夜里,古漠里又刮起风暴。
这次的风暴非比寻常,怒吼的风吹倒了胡杨林,吹干了绿洲的水,将无尽的黄沙带来,坟土般埋葬这片土地里的生灵。
嬴钺看着部落里的人们尖叫惊呼着从身旁匆匆掠过,孩童的哭啼声响彻云霄。他设想着,如果春桃在,春桃会怎么做?
嬴钺看向了风暴中心的沙魔,心中的大石头仿佛轰然落地。
春桃曾说过,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保护百姓的妖就是好妖,好妖是不能杀的。嬴钺想,春桃之所以要让他来杀这只沙魔,大概就是因为他掀起了风暴,害死了无辜百姓,不是只好妖怪吧。
嬴钺提刀走进了沙暴里。
活了三千年的沙魔,是与他的爹娘同辈的远古妖兽。二人打得昏天黑地,嬴钺伤痕累累,沙魔亦气息奄奄。
一股更强劲的风沙席卷而来了,嬴钺以为那股风沙要扑向不远处的村庄。
他却看到了,沙魔托着残破的身躯挡在了村庄前,张开深邃而幽黑的血盆大口,在吞噬着那些自远方而来的风沙。
他又看到了,沙漠中的祭坛上,燃烧起了熊熊的火把,火光映亮了祭坛上岩彩描绘的图案,漠民们记载了传说中潜藏在沙中的巨兽在沙暴前保护村民的光辉史诗。
嬴钺在沙丘上踉跄两步。他最终还是没取下那沙魔的妖骨,只是拖着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回到了黑石宫。
他伤得太重了,几乎无法维持人形。春桃得知他失败,不愿再来见他。嬴钺又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黑石宫终究不是他的家。
嬴钺不知道该去哪里,扎进了浩渺的大江中,任凭浪涛推动着他向东漂流。
凭着一点微弱的直觉,巨蛇在大江中向东游了三天三夜,终于抵达了无尽海。
第71章
无尽海⑥ 死鳞片,装什么装
关于嬴钺为什么会来无尽海, 嬴钺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
或许是因为他忤逆了春桃的要求,没将那只千年沙魔的妖骨带回来。但他却不是害怕春桃会冷落他,只是黑石宫里秋夜寒冷而漫长, 让他觉得自己活得像具尸体。
黑石宫和黑石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他绝对不会承认, 他是想来无尽海, 找那个偷走他护心鳞的巫女。
“我只是来找我的护心鳞而已!”
嬴钺早就想好了一套辩解的说辞。
今天, 恰好是中秋节。
他尚在沿岸诸岛时就听闻了, 数月前于龙门山同跃龙门的两位天才少女——来自黔青的异族巫女和叱咤无尽海十余年的蛇妖阿九将在无界海市进行一场比试。
嬴钺上了岸, 依然裹着那件镶着绒领的拖地的织金朱袍,厚重雍容的长袍遮盖了他胸腹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却掩盖不了他的脸色与唇色,苍白得像零落的白色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