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稍微歪过头,走廊里的灯在青年细挺的鼻梁上打下笔直的光影。
裴野察觉到,傅声病了以后那种时隐时现的恍惚又出现了,他内心里把傅声的那股劲儿视作恐怖故事里活过来的玩偶,精致、漂亮,却又因为深知他蕴藏的危险而让人汗毛倒竖。
“对,”傅声思考片刻,干脆坦白道,“如果不是需要赎罪,为我当初错误的决策导致七组人全军覆没,我早去死了……正好你这个害死他们的罪人也在,我让你和你们那个作恶多端的主席一起滚下地狱——”
他握紧匕首就要扎下去,裴野听见他的话,眼里却猛然放出光来:
“真的?声哥你真是假投诚?!”
傅声的手紧急刹住:“怎么,死到临头,裴警官还想着告发我?”
裴野嘴唇颤了颤,脸上莫名露出兴奋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
傅声倏地怔住。
裴野全然忘了自己正被人拿匕首挟持着,刀刃再用力一寸就会割破他的喉咙,呼吸变得急促: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甘愿屈居人下的,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愿意和那些家伙沆瀣一气!谢天谢地……”
傅声破天荒地有点傻眼了,握着刀把的手松了松。
他分不清对方这一脸的喜出望外是不是装的——纵然这七年他已经领教了裴野的演技,可刀架在脖子上还能急中生智做出这种假象,未免也太影帝级别的能演了吧?
傅声眉头紧蹙:“……什么太好了?”
裴野欣喜若狂,甚至已经不再看他,喃喃自语地道:“这简直是我这些天来听到最好的消息……只要你没有真的归顺,一切就都好办了……”
他忽然抬起头,傅声被他这好端端的突然疯癫起来的模样吓了一跳,从前出任务时傅声从来没有害怕过,可看见裴野被鬼上身了的样子让他感觉格外瘆人。
于是青年眸光一沉,凶道:“你发什么疯——”
“声哥,你听我说!”
裴野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兀自一把抓住傅声的手腕,傅声被他这样子唬住,一时放松警惕,冷不防被擒住,用力挣扎了两下,却被裴野握得更紧:
“你想报仇根本用不着去死,杀死主席,仇怨也不会停止,更不会结束所有人的悲剧!声哥难道不想寻找一个彻底终结这个扭曲的时局的办法吗?”
傅声冷笑:“没有办法。联邦不过是由过去我们这些坏种交到你们这些坏种手里统治罢了,我能做的只有杀了——”
“我有办法,我可以帮声哥报仇!”
傅声的动作猛地停下来。裴野也慢慢松开手,余光看见傅声不堪一握的腕骨上这会功夫就多出来一圈淤青,顿时有点心疼,然而他又听见傅声说道:
“一直骗人很有意思吗,裴野。”
裴野的心重重一跌。
他身体颤抖起来,手足无措道:“我是说真的……我……”
无力感从不是山崩地裂,当意识到的瞬间,心田才崩坍成了荒芜的废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傅声面前早就没有一丝一毫信用可以透支了。
傅声也不再像方才那么激动,他把匕首从裴野颈侧移开,直起身子,二人相对而立。
“你不会帮我,也帮不了我。”傅声下断论道。
裴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摇头:“声哥,你信不过我是应该的,你现在还愿意听我说话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是我真的不是在强迫你,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命!求求你别去找他寻仇,那样根本无济于事!”
傅声垂着眼帘看着他,忽然笑了。他这一笑,裴野反倒愣了愣,青年面部线条平整流畅,阴影中的脸冰冷慑人,灯下的另半张脸却新月般皎白,琥珀色的眸子里再次短暂闪过游离的光,像在盯着裴野,又好像根本没有注视过他。
傅声道:“虚伪。你说要帮我,那我要你怎么帮你都能做到吗?”
裴野不假思索说道:“当然,赴汤蹈火——”
“先别急着发毒誓,”傅声轻柔道,“我想要你替我杀人,你能吗?”
裴野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声另一只手撑住墙,偏过头凑近裴野的脸,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要裴初死。”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道。
裴野眉目之间明显一跳。
傅声嗤地笑了,直起腰,面上闪过当场揭露对方的痛快神色:
“我要你们党主席死,要你的亲哥去死,也要你去死。你做得到吗?假大空的话谁都会说,裴警官,可你别忘了人是会吃一堑长一智的,豪言壮语留着说给傻子听吧。”
他们对视良久,裴野眼里的光沉淀下来。
“好,”裴野忽然开口,“声哥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说完,裴野冷不防抓过傅声握刀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捅去!
傅声浑身一震,猛地后撤大半步,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你干什么?!”
他瞪大眼睛,“谁要你现在动手了!你……”
傅声剧烈喘息着再说不出一个字,裴野镇定地回望着他的眼睛,放下手,还缠着绷带的掌心里渗出丝丝血痕。
“对不起,吓到你了。”裴野轻声说,“声哥制止得对,刚刚是我冲动了……我应该最后一个死的。我死了,就没人能帮你复仇了。”
傅声这次看他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陌生来形容,而是纯粹的不可理喻:“不是你说的死了几个人也不会改变什么吗!你当着我面自杀,就能把局面扭转了?”
裴野无奈地垂眼:“的确如此,可是你的伤害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杀了我,也许声哥能宽慰一点,这样至少我的罪孽也可以稍稍还清一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