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面之上,静静躺着一枚糖人。
一枚焦黑色的,软趴趴的糖人。
他的目光沉沉,像是要将那糖人深深刻入眼底,又像是透过它,看向了某个既遥远又美好的东西。
殿顶悬着的大块琥珀,将脚下的玉砖,映得一片明亮。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玉砖上,显得孤独又渺小。
他收起匣子,推开门,诺大的鬼极殿里,只剩他的脚步声回荡。
两侧站立的鬼奴见他来了,齐齐低单膝跪地,恭敬行礼,没有人敢抬眼看他,所有鬼奴都努力将目光,埋进了冰冷的玉砖里。
玄霁王孤身一人,穿过这漫长的长廊。
走到尽头,他推开一扇门。
地上,仍留着放出噬魂脊插入地砖时的痕迹。玉砖四分五裂,裂隙间的碎片,反射着琉璃灯的微光。
她的房间,一片静谧,仿佛她走后,时间也跟着停滞了。
玄霁王看向房间的陈设,全部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桌上摊开的书卷,椅背上搭着的外衣,早已燃尽的灯火。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起几缕微尘,在光影中浮动着,轻轻吹起桌上的书页。
那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像是她趴在耳边说着什么,又被风卷走,让他再也听不见了。
玄霁王的心,忽然有些空。
那是他漫长的九百年岁月里,头一回体会到的感觉。
他走近桌前,那书卷被翻开着,旁边压着一本笔记。
玄霁王指尖滑过笔记的封面,封面微微泛黄,边角有些卷起,显然被频繁翻阅过。里面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笔一画都写的十分认真。
这其间,记满了时幼对修行的感悟与注解。感悟按照日期排列,每一日,都有她对修行、对生活的记录。
他想了想,翻开了第一页:
“玄霁王还真是个奇怪的人,不止把我一路抱回鬼域,还替我擦干了身上的血。我明明不认识他,但我总觉得,他好像早就认识我。”
字迹到这里顿了顿,像是写的人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
“其实,当时我早就醒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我一直在装睡。”
“我本以为,我酿成了大错,但若这么看来,我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可怕。”
“他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只不过没人见到过罢了。”
他的手停在那一页,长时间没有翻动,眉间蹙起了一瞬,却又很快舒展开来。他抬起手,将笔记一合,像是下意识想要否定些什么。
合上后,他安静看着笔记封面,似乎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又将其翻开,随意翻开了一页。
“玄霁王前些天说,念修者修的是一个‘信’字,信得越深,刀便越锋利。
我一开始不懂,但后来才发现,锋利的并不是刀,而是握刀的手。手因信而有力,心因信而坚定。
他大概是对的吧。”
玄霁王安静看着,又向后面翻了几页。
这一页,没有心得,没有记录,只有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小人。
小人四肢纤细,头颅却意外地大,占了小半个身子。眉毛竖起,嘴角下垂,脸上还画了几道长长的线条,也不知是在表达什么。
但很明显,这个小人看起来,很不开心。
小人的头颅旁边,画了一个箭头,直直地指向那个小人,箭头尾端还加粗了一笔,旁边写了三个字:
玄霁王。
这三个字下方,又是几行小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但我觉得,这世上一定有很多好事,是为了让他开心而存在的。”
“他笑起来,应该也会很好看吧。”
玄霁王的指尖,在书页上停顿了一下,目光从那一行字上挪开,却没能真正移开心思。
他的手不自觉停在这行字上,像是将其想抹去,又像是想将其刻入记忆。
胸腔里那种莫名的空荡感……
怎么也挥之不去。
良久,玄霁王低声吐出一个词:“无聊。”
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在叹息。
第32章
初入武道司女人又如何?女人就不能拿……
天昭国,武道司。
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肩挨着肩,衣袍碰着衣袍。一切声音被脚步声、喘息声、轻咳声淹没。每一个人都在移动,像无数只虫蚁在翻涌,每一处都是人,满眼都是人。
时幼被这密密麻麻的人影裹挟着,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通往武道司的路。
无归的刀柄上,那颗漆黑的眼珠突然睁开,冷不丁地开了口:“时幼,听我一句。现在的你,应该大声喊出老子的名字!你试试,这些人立马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滚得比谁都快。”
时幼压低声音回道:“我不想惹麻烦。”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噬魂脊高声喊出她的名字后,就算再不想惹麻烦,她也注定会成为麻烦的中心。
毕竟她的名字,便是这些修行者心中,那最大的麻烦。
四周嘈杂的人潮,在听到“时幼”这两个字后,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如浪潮骤退,原本密不透风的人群向后退开,脚步慌乱间,竟硬生生让出了一片空旷的圆形,将她孤零零地围在中央。
“她就是那个时幼?”
一声尖锐的惊呼,在人群中炸开。
像火星落入油锅,顷刻间,四周喧嚣更甚。更多的修行者从外围挤了进来,指指点点的声音夹杂着不屑与嘲弄,纷纷传入时幼耳中。
“她就是那个,大言不惭要拿承天榜第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