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缓慢扫过她的脸,迟疑了一瞬,才松开了手。
玄霁王抬起手,伸向自己颈后,用带着暗金指套的指尖,扣住链扣。
一枚坠子,滑落在他的掌心。
这枚坠子,是血色的,是饱满的,是沉重的。
坠子里,城楼的飞檐层层叠叠,云彩涌动如巨兽的背鳍,穿梭于虚妄的天光之下,也穿梭于大片大片青铜铸成的高山之中。
这是真正的鬼域。
也是玄霁王的小世界。
时幼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隐隐猜出他想做什么,头脑却本能地否决,因为这实在太过荒唐。
他不可能这么做。
可偏偏,事实就在她眼前发生了。
玄霁王没有多言,向前一步,手抬了抬,一只手将链扣挑在指尖,另一只手托起坠子的底端,将坠子送至她的颈边。
“过来。”他轻声道。
时幼不自觉靠近,垂下头。白皙的脖颈,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他的手有些凉,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停留。
玄霁王的动作很慢,手捻着链条,从她的颈后绕过,指尖稳稳扣住链扣,轻轻一压。
坠子扣上了。
他的鬼域,就这般安静地,贴在时幼的颈间呼吸着。
玄霁王的手没有立即放下,像是在确认他真的将其扣好,不会松开,也不会出现意外。
那份目光极为专注,专注到让时幼几乎感到呼吸滞涩,内心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
因为他的手,依旧停留在链扣之上。
时幼感受到,他的动作放得极慢,慢到像在刻意拉长时间,仿佛他想要在这一刻多停留片刻,不愿让这片刻过于轻易地结束。
她很想问一句,他作为鬼域之主,为何要将他的世界交给自己?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她想了想,很快便已明白了答案。
尽管她的阴阳眼,可以不断地储存鬼气,并在必要的时候,将这些鬼气为她所用。
但这份力量,终究需要她的身体去承载,而凡人的血肉,终有极限。
所以他便将坠子给了她。
交出鬼域,也交出一部分自己。
时幼很想拒绝这份好意。
这份好意太重了,她受不起。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能拒绝的事,没有人能更改玄霁王的决定。
阳光洒入殿内,微尘在光柱中漂浮起落,一阵无声的风从门缝间掠过,二人衣摆轻轻晃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
良久的沉默后,玄霁王终于开口:
“别忘了,本王的押注,从无败绩。”
“本王用整个鬼域,押你会赢。”
他说完这句话,后退一步,抬起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停留了片刻才放下。
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戴在她身上,他竟有了些许安心。
是啊,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世界分割出去,交给另一个人。
他很满意。
亦不后悔。
清晨的光,在玄霁王脸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时幼静静看着他。
玄霁王的表情没有变,依旧冷漠如常。
可就在阳光洒下的那一瞬,时幼竟然看到,玄霁王的脸颊两侧,浮现出两道浅浅的弧线,像酒窝,又像是笑的痕迹。
时幼定定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想找出自己看花眼的端倪。他笑了吗?这不可能。他从未笑过,至少她从未见过。
那张脸依旧是冷的,可在这一瞬间,她却恍惚看见,他的嘴角似在向上扬起。
定是因为晨光太过灿烂,模糊了她的眼睛。
时幼这样想着,目光落在贴着颈间的坠子上,思量了一下,认真道:“我会毫发无伤地回来,把它,连同你的信任,一并还给你。”
玄霁王看着她,微微颔首示意。
那无声的示意,却比任何话语都清晰。
时幼自然领会了他的示意。
她笑了。
那是一抹温柔的笑,干净又明亮,就像春日第一缕的风。
“那么,再会。”
时幼笑着开口,随后,转身向那扇通往天昭国的门走去。
她没有回头。
随着时幼离去,门无声地闭合。
她彻底消失了,连同那扇门一起。
所有痕迹都消失殆尽,只剩下玄霁王一个人,站在那里。
衣物层叠,
珠光满室,却衬得这里格外空寂。
玄霁王凝视着门消失的方向,安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这时,一阵恭敬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进。”他开口,声音冷淡。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纯银面具的鬼奴,低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匣子。
那匣子不大,明明是木质,却透出近乎玉石的光泽,四角嵌着一圈鎏金细边,金线蜿蜒如藤蔓,一看便知珍贵不已。
鬼奴将匣子举高,喉间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声音并不连贯,尾音拖得极长,不似人音。
玄霁王接过匣子,未曾多看那鬼奴一眼,随手一挥,鬼奴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大殿的门被小心带上,发出低沉的一声闷响,一切的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玄霁王看着那匣子,目光停顿了片刻。
这是九日前,他亲自吩咐鬼奴打造的匣子。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它能完美容纳盒中的东西——大小、材质、布料,全都必须与它相称,丝毫不得偏差。
但九日的时间,未免还是太久了。
他这么想着,手指轻轻一扣,将盒盖打开。
匣子的内里,衬着一层柔软的绒布,布面细密柔软,像是月光凝结成的薄纱,衬得盒内之物,越发显得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