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落下,广场之上,一片死寂。
死寂过后,响起修行者们低低的吸气声。
谋逆这二字,在每个人耳中轰然作响。
这罪名,实在太重了些!
他们本以为,这不过是场纪律问题的审判,顶多取消比试资格罢了,谁能料到,这竟是生死攸关的宣判!?
有人低声议论,却又迅速噤声,只恐惧在广场蔓延。
云倾散人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局外人一般,没有动,没有说话,连神色都没有丝毫波动。
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云倾散人的目光,不曾离开过时幼。
云倾散人眼中的时幼,仍如多年前一样,整个人透着幼稚,不甘,与倔强。正因过于倔强,才显得那样无力,只能被困在规则与秩序织成的牢笼里,成了挣扎的飞蛾。
云倾散人垂下眼,眼睫微微颤动,遮住了他那一瞬的复杂情绪。
天命告诉他,时幼是祸乱的根源,是不可避免的灾厄。他信天命,也信自己的判断,可他还是隐隐觉得,或许有些东西,他确实错了。
可错误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时幼终究逃不出这既定的命运。
他的确不想亲手杀了她,如果有选择的话。
还好,这一次,他不必亲自动手了。
少有修行者如云倾散人这般,对帝君的决断,表现出释然。
这样的人虽有,但屈指可数。
而顾鸾,显然是其中之一。
顾鸾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一切的一切,毫不意外地朝她所期待的方向推进。
自出生以来,顾鸾的一切,都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她从来都是如此,想要什么,就会毫不费力地得到什么。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她随手拾起的玩物罢了。
直到顾鸾听到,时幼在未开启圣瞳的情况下,竟能一口气凝出十枚月令。这份发现,令顾鸾第一次感受到微妙的不适。于是她
动了心思,去煽动那些修行者们,让他们质疑时幼,挑衅时幼,直到事情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果然,她想要的,总能如愿以偿。
不过,这份顺遂,顾鸾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可惜,此时此刻,并不是所有妖族,都像顾鸾一样快乐。
比如伶舟莲。
他正站在人群一隅,面色阴沉。
先前,他之所以选择冷眼旁观,是因为正他的世界里,猎物就是用来被折磨、被追逐的。猎场越险峻,猎物越精彩,捕猎才更有意义。
时幼能赢,也好;时幼会输,那更好。最重要的是,她得活着。要跑,要挣扎,要在他的手心里,尽可能多地反抗,尽可能久地生存。
正因如此,伶舟莲并不介意时幼在比试中多添几道伤口,也不在意她被天昭的规矩碾压,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留在猎场,他便无须插手。
但现在……伶舟莲眯起眼睛,舌尖轻轻舔过牙尖。
他的猎物,正被那群自诩高高在上的人族围困着。
那是他的猎物,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处置了?
伶舟莲本以为,帝君只是在展示权威,却没想到,这个凡人竟妄图夺走他的猎物,结束她的生命。
那不行。
那是他的猎物。
那是他唯一感兴趣的存在。
伶舟莲站在人群中,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时幼。
时幼看起来很狼狈,那双被枝桠缠住的白皙手臂,显得纤细而脆弱……
脆弱得令他着迷。
不愧是他的猎物,这般美妙,美妙得总是引来这些蠢人的窥伺与关注。
伶舟莲忍不住侧过头,像是刻意隐藏自己的兴奋。
他开始计算自己与时幼的距离。
大概五十步,再稍微往左一点,就能避开那些武道司的执事,斩断困住时幼的枝桠,再带着时幼,从日月广场从东侧撤离。他只要稍作掩护,便能带她离开。
但伶舟莲并不急着出手。
不是不想救她,而是不想现在救她。
猎物在最绝望的时候才最动人,而他,刚好是个有耐心的猎人。
只有在时幼认为自己将死之时,在所有人都以为,时幼已经无路可逃的时候,他再杀出一条血路,带她离开。
这样才足够完美。这样,才会让她永远记得,他救了她。
这份计划,周密得无可挑剔。但在伶舟莲心底,却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期待——
他这么做,时幼会不会感谢自己呢?
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但伶舟莲居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甚至,为这个念头感到几分愉悦。
一阵风忽然掠过,卷起伶舟莲脚边的碎石。
那些细碎的石子被风托起,离地翻滚了几圈,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在风中旋转,时而跃起,时而停滞,终于,在傅夜城的靴边停了下来。
傅夜城伸出手,在袖中认真掏了掏,最终摸出一枚白玉环。
白玉温润,通体如雪,薄得几乎透明。
傅夜城轻轻把玩了一会,冲时幼和璃笑了:“天昭的规矩,自古森严,为那些不可饶恕之人,圣人亲手铸造了这非同寻常的刑具。”
“你们,或许不知其用法,这倒也无妨,不如由我来为你们演示一番,让你们也开开眼界。”
说完,傅夜城右手腕一转,那玉环被抛至空中。
玉环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猛地停顿片刻,接着火光骤起。
灼烈的红焰,如同活物一般从环心迸发而出,瞬间吞没了整枚玉环,连空气都仿佛被灼得扭曲,稳稳朝时幼飞去。
修行者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不自觉地后退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