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傅夜城负手而立,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火焰自环生,印记随人去。这东西,一旦套上脖颈,便是为此生定罪。”
“下辈子也好,下下辈子也罢,这道这‘禁痕’,都将伴随……生生世世。”
“圣人亲手铸造此物,是为不可宽宥之罪而设。它不只是刑具,更是天昭意志的化身。哪怕魂飞魄散,这痕迹呢,也无法抹去。生死,皆不可破。”
火光映衬下,傅夜城沾血的白色狐裘,竟散发着夺目寒光,仿佛身披冰雪而立。他打量着时幼,缓缓道:“时幼,你不是最喜欢挑战规矩吗?这份规矩,你可喜欢?”
玉环在空中盘旋,火焰愈烧愈烈,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被炙得流动起来。
傅夜城不等人回答,轻抬右手一挥,玉环骤然坠下,火焰绽开,如同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正朝着时幼落去!
时幼死死盯着玉环,身体虽被困住,却仍不肯低头。
耳边,璃的呼喊断断续续地传来,似是在叫喊自己的名字。
可时幼好像听不见了。
她的视线越过傅夜城,越过冷修宁,牢牢锁在云倾散人的身上,似乎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一人。
胸腔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钝痛。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但时幼知道,这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她在想,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踏入武道司,到现在的一步步失控,这究竟是谁的错?
难道,是一心想向命运讨公道的她错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行。
自己绝不能停在这里!
火焰在时幼瞳孔中跃动,映照出那正在飞速旋转的阴阳鱼印记。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缠绕住她的藤蔓、那些束缚住她的金色小手……她在心中,一遍遍构想它们被斩断的模样。
她能看见自己高举无归,从那些束缚中冲出,将藤蔓与那些小手尽数斩断。她能看见自己朝着云倾散人刺去,刀锋撕裂空气,直入他的心口。
云倾散人会愣住,像那日自己发现他斩杀弟弟时一样愣住。云倾散人会感受到疼痛,会为这突如其来的逆转震惊不已。
这一切,时幼想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刀锋穿透的云倾散人身躯的瞬间,鲜血涌出的声音,都回荡在她耳边。
脑海中无数次演练的画面,此刻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
她一定会成功的。
阴阳鱼印记旋转得愈发疯狂,时幼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像是将最后的一切都赌在了这一刻。
火焰的气息越来越近,燃烧的白玉环,已出现在她的头顶,落下一片圆形的阴影。
就是现在!
时幼心中大吼一声,猛然用力,手中的无归像是承载了她所有的愤怒与执念,朝着头顶冲去——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劈开它!斩断它!
然而,就在那一刻,时幼再次听见了树木生长的声音。
低沉的,缓慢的,一道手臂粗的枝桠,顺着她的肩头爬了上来……
遮住了时幼的双眼。
时幼能听见阴阳鱼印记飞速旋转的声音,刺耳的“嗡嗡”回响在耳畔,但从中透出的鬼气却被死死封住,再也无法透出分毫。
时幼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连最后的一线光都被挡住了。
在这黑暗降临之时,时幼听见了很多声音。
阴阳鱼印记旋转的嗡鸣,璃拼命嘶吼的声音,宁弃的呼喊夹杂着哭腔,明烬似乎在高呼什么,甚至还有某个疯子朝自己跑来的声音……远远地、近近地,像潮水冲刷石岸,拍打在时幼已经麻木的耳膜上。
时幼也感觉到了很多东西。
枝桠缓慢地生长,一层层困住她身体的触感。
风掠过时,发丝被卷起的凉意。
那燃烧着的白玉环,明明还悬在头顶,却已带来灼灼的热意,
似是连灵魂都像要被灼烧殆尽。
那热意,越来越强,明明还未套上脖颈,却已经疼得难以忍受了。
时幼本能地想挣扎,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耳边的喧嚣渐渐拉远,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倒退,唯一清晰的,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突然想起玄霁王。
她得到了他的指点,也得到了他的馈赠。可如今,她的狼狈显而易见,甚至再也没有力气挣脱出这些藤蔓,与那七十二名武道司执事的吟唱。
如果玄霁王知道了她的现状,会怎么看她?
他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大抵,玄霁王只会用一贯的冷漠目光注视自己,淡淡说一句“无用”吧。
明明……不该让他失望的。
想到这里,时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碎了。
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用自己造的月令,将同伴从月塔成功带出,她错了么?
时幼想不通,也无法说服自己。
她的弟弟,那小小的少年,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和她一起参加承天榜比试……
结果,就那样消失了。
百鬼山悬崖上的那一剑,可真疼啊。后来她坠崖、后来又在千风手里死去了无数次,远远不如那一剑来得疼啊!
可如今,她只是想为弟弟讨个公道,仅仅是这样,就成了死罪了吗?
时幼紧紧咬住牙,任凭血腥味都浸透了舌尖,可无归再也挥不动,她的印记旋转得再快,也刺不破这无边的绝境。
她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