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伏没敢松开她。
“没事。”她泛红的眼眶转过来,定定地看向丛伏,“我不会冲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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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伏藏身于二楼的楼梯间,她的目光在赌坊内喧哗的宾客间来回扫视,以防有人破坏他们的计划。
匕首通常会让丛伏平静下来,但今晚不一样。她将匕首紧紧铁在手边,好让那冰冷的触感带给她一丝安心……但今晚不一样。
她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片不妙的预感来,比从前更觉糟糕的预感。
丛伏想起叶帘堂通红的双目,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刚想去看一眼她在三楼的状况,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嘶吼。
“你使诈!”
丛伏下意识皱起眉来。
“怎么总是庄家赢?”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华袍男子吼道:“你,你这骰子,指定有诈!”
总是庄家赢,赌局才能成立。
但这些士兵都喝醉了,又醉又蠢,自然想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丛伏请来这些扮作庄家的都是石家手下做赌坊生意的人,自然将这一理念贯穿到底。但岭原终究是与别处一样。
这里是暝王的天下,事事都得顺着他的人来。
这扮作庄家的人怎么说也算是石家手下的“耳畔风”,此时被这种乡野出身的土匪指着骂,心里也不痛快,当即也撂了骰子,与那人对视:“这牌局明明白白,你且说我哪里用诈?”
醉酒的男子身着华袍,一看便是暝王手下有些名姓的将领,在岭原横惯了,一时没料到竟敢有人同他叫板,醉意和怒意一齐上涌,当即扬了手要打人。
丛伏心中一惊。他们此行只为了探听消息,叶帘堂还专门嘱咐过不得见血,她才想现身止平纠葛,忽听一句脆生生的声音道:“伯伯,您这牌,差一步就能赢了。”
混乱的人群因着一句声音便消停了下来,人群中走来一个小女孩。
“您这和成之家,应用副数核算。”女孩停在几人面前,踮起脚去看那赌桌上的牌局,“用百字配成,便可减半。”
那醉酒者显然也没想到从哪蹦出来个小孩,呆愣在原地,身旁簇拥的人群听了女孩的话,下意识看向牌局,惊道:“还……还真是!”
丛伏看清人影,差点从藏身处跌下来。
醉酒者呆愣半晌才问:“你,你是谁家的小孩?”
“我叫太仓。”女孩扬头回答,黑豆般的眼睛一眨一眨,“我可以帮您赢几局。”
第107章
赌厅“开局了!诸位军爷,买定离手!……
阁楼昏暗,叶帘堂蹲坐其中,形成一片漆黑的阴影,只有日前钻头的一个小孔照亮她苍白的脸。而她的身下是托梁,木板与房脊。
——张喆正坐在下方与人喝酒。
看着那张饮酒作乐的面庞,叶帘堂咬紧牙关,以至于颈脖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她用力活动着右手手指——握紧、张开、握紧、张开,仔细品味着指节因着活动而发出的骨节脆响。
她因着那个人丢掉半条命。而剩下的半条命却也依然悬在刀锋之上。叶帘堂呼出一口气,握紧袖中匕首,转过阁楼,正要向前跨出第一步。
“你是?”
忽而有人叫住了她。
叶帘堂呼吸一窒,这才发现自己虽自诩冷静,可此刻还是被情绪冲昏头,竟在没有探查过四周环境时这样贸然现身。
她没有回过
头,而出声那人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那人身着一身红衣,身上满是酒气,她八字眉簇着,在叶帘堂的面上转悠了一圈,疑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叶帘堂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垂头,将声音掐细,“我……”
“原来如此。”女子醉意上涌,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在地。她晃晃悠悠地攀附住廊边木柱,指着叶帘堂道:“我说怎么忙不过来!原是你这小妮藏在这躲懒!”
叶帘堂明白这人是将她认成了话楼里的舞乐伶人,便垂首说:“姐姐,我是楼里厨房的,就要去……”
“还废什么话!”女子放开木柱,抬手将她往出推搡,不满道:“还说话,同我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去给大人们盛酒?”
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张喆面前?
笑话。
“……我不是您手下的人。”叶帘堂挣开女子钳住她的手,往后躲了几步,却不慎撞上另一头赶来的成群舞伎。
“只是送酒而已。”女子皱眉,“院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去帮帮忙又能怎样?”
语罢,叶帘堂方才撞到的舞伎们也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焦急,“是啊,好姐姐。院子里人手实在不够,只需要您送酒过去,什么都不做的!”
叶帘堂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便被成群的舞伎们拥着出了廊亭。
暝王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而在他身边坐着的,便是张喆。叶帘堂眼见躲不过去,只好垂下头,缩在众多舞伎之中,尽量藏住自己。
丝竹乐声仍旧回荡在亭台之间,叶帘堂屏息凝神,以此能更精确的观察到周围的一切动静。
——双手执壶,右手握住酒瓶,左手拖住瓶底。
叶帘堂观察着周围舞伎的动作,凝神照做,并无任何差错。
——瓶身倾斜,琼浆流入酒盏。既不能溅出酒水,也不能倒得过满或过少。
米酒稳稳停在酒器盏沿。酒香绕在叶帘堂的鼻尖,她却不敢抬头。
——撤开酒瓶,垂首起身。
叶帘堂捧着酒瓶,正要起身时,忽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手上承受了力道,她那只本就脆弱的右手终于不堪重负,将酒瓶从手边抖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