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叶帘堂带着幂篱,原本默不作声地跟在丛伏身后,忽地开口问道:“他们几时会来?”
“等他的观兵礼散场。”昼香看向她,“该是酉时。”
叶帘堂点了头,不再言语。
昼香原本都已经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道:“你说过的,不见血,对吧?”
丛伏应声,“没错。”
昼香只是盯着叶帘堂,“我在问你。”
幂篱垂下的白纱在风中微晃,她说:“我尽量。”
“什么尽量!”昼香皱起眉头,“你若是捅了篓子,我怕是拿不到我的银子就该死了!”
“我们的人会保护你。”叶帘堂说。
“保护我?”昼香嗤笑一声,“我凭什么信你能做到?”
“就凭现下你将我引进花楼,我们已经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叶帘堂道。
“你威胁我?”昼香沉下脸,“我此刻便能将你赶出去。”
“没用的,昼香。”叶帘堂摇了摇头,温声说:“就凭你将我们引进酒楼这一条,就足够表明你对暝王并不是一心一意。他心里过得去这个坎儿么?”
从山野土匪中出身的人都看重忠心,就算暝王一时能因着往日情分放过昼香,可日后二人便再也不好共事了。
昼香明白这一层,咬牙道:“我就不该答应你。”
“你没有选择。”白纱后的人轻笑一声,“所以,您最好期盼我们今晚能顺利探听到想要的消息。”
昼香心中有气,不满道:“我……”
叶帘堂忽地上前一步,白纱拂过昼香鼻尖,带来浅淡的
香气。她慢慢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别添乱就行。”说罢,叶帘堂的声音陡然转轻,近乎是在耳语,“照我说得去做,我们才能皆大欢喜。”
昼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希望如此。”
等她走后,丛伏才开口,低声问:“主子,您干嘛吓唬她?”
“吓唬?”叶帘堂转过眸子,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哪有?”
丛伏笑出声,拍了拍手道:“罢了,干活!”
话音刚落,院中的人手便开始动了起来。
待丛伏钻透花楼三层的雅间隔板,拍掉衣裳上不慎带下的最后一丝蛛网时,日头才渐渐熄灭下去,落在远方参差不齐的远山之后,独剩几分黯淡的余晖。
“暝王的酒宴很快便会在花楼举办。”
花楼的侍从登高点亮华灯,烛火从花窗的缝隙之中倾泻而出,照亮苍苍夜色。
叶帘堂站在二楼窗边,看向远处成群而来的马车,回身道:“我已经看见他们了。”
*
夜幕低垂,花灯初上。
叶帘堂换了衣裳,上着一鸳鸯纹白绫背子,束着杏色降纱裙,肩头还搭了条轻纱披帛。黑发梳下,柔顺地垂在她苍白的颊边。
八字啼眉,乌膏注唇。
丛伏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叶帘堂鲜少打扮成这样,从前在朝中要扮男装,被石家收留后更是一切从简,她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被昼香精细描摹过的眉,问:“很怪吗?”
“不不!主子别蹭花了!”丛伏赶忙捉住她乱摸的手,由衷赞道:“漂亮!”
虽说叶帘堂实在欣赏不来大周这时兴已久的“酒晕妆”,她总觉得像是一块白面饼上盖了两颗红番茄,算不得什么好看,但见丛伏眼中发亮,也满意道:“那便好。”
堵厅的蜡烛由千根烛火点亮,赌桌罗列,只等宾客。丛伏早先安排好的人手已经扮作庄家,百无聊赖地掷着骰子。
“一会定要将人都看住了。”丛伏嘱咐,“切记!”
“是。”
一众人高声应了。
楼下堂内的迎客声响起,舞乐伶人于朱帘翠幕之中穿行而过,眸光幽幽,只留下佳人倩影。丝竹乐声缭绕于梁栋之间,伶人的襦裙擦过地毯。
腰间束起纱裙的腰带实在是紧,竟叫叶帘堂身上的旧伤隐隐发痛起来,她垂下眸子,有些不舒服地扯了扯。
丛伏瞧见她的动作,偏过头轻声问:“主子,怎么了?”
“没事。”叶帘堂笑笑,“被烛火晃得有些眼晕。”
话音刚落,楼下忽地爆发出一阵骚动。两人一同向下看去,只见人群都往一个辆马车的周围涌。
楼下的街巷上,酒宴的主人来了。
只见酒楼侍从俯跪在马车前,那人踏着侍从的肩背下了马车。来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算得上是矮小。
“那就是暝王?”叶帘堂问。
丛伏有些迟疑,毕竟探听来的消息才没有一项是关于身量这一项的。不过很快便有人替他们解答了疑问。
那矮人身后跟了个男子,半边面颊都被面具遮住,与身前的人比起来,这男子显得十分雄壮。只瞧男子弯下腰,对着面前只到他胸腹的矮人说了些什么,然后称他一句:“瞑君。”
看清那男子的脸时,叶帘堂犹如被人当面啐了一口
丛伏注意到,猛地回过身来拉住叶帘堂,低声道:“冷静些,主子。”
叶帘堂只觉得心脏在身体中狂砸,充血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她认出了那跟在暝王身后男子的身份……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张喆。
那个害她沦落至此的罪人。
叶帘堂垂在身边的双臂不住颤抖。
见状,丛伏硬生生将她从窗边扯开,在眼前打了声响指,低声道:“主子,冷静些!”
叶帘堂失焦的双眼终于回过神,她喘了口气,眸光却依旧压得深沉。她缓慢地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