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保下了颈上人头,便也因此乖顺了几年。直到咸元帝年岁渐大,终于颠倒于汤药床榻间,清河被接回阆京,想要对从前的一切进行还手。
人不可一日无权。
她面上悔改,掳掠美男养了成堆的面首,好像耽于情爱,却仍在兄弟们看不见的位置讨好权宦,从中作梗,屡干朝政,并开始安插自己的人手。
可清河一代女子想要夺权,终究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六朝如水,世家不绝,贵族永远是贵族,寒门百姓总是无法出头。诸位皇子兄弟皆有世家撑腰,清河不愿凭姻亲称王,于是干脆将目光往下放,从民间选才取士,将他们放进九品属官。如此,清河便成了他们的第一主君。
朝中有员察觉此事,对于清河却仍是不屑。世家们一向享惯了乐,见此便特意将辛苦的繁杂事务一股脑的交由公主属官们去办,自己只甩甩手,自在逍遥去了。
但清河却只当视而不见,朝臣们见她这般,变更不将她放在眼里,对她仍在朝政中任派人手的行为看作是无理取闹,只作酒盏之上的风闻笑谈,一笑了之。
自此,清河公主走在道中央,人们便避在道两旁,掩嘴低语她的事迹。史官提笔时,皇子们非要笑闹着让他再添上几笔,就说公主见此,牵衣顿足于阑道上哭。
史官却摇摇头,说:“不对,公主分明凛然,不容轻薄,不容嘻笑。”
次日,史官便失足跌落城墙,命断当场。
清河行走在非议中,却并不煎熬,出行一如往常那般自在。反而世家子弟将权力尽数让于属官,不再处理具体事务。公主这温水煮青蛙的手段过了两年,便将这群不做事的世家子弟全都罢了,丢去各地新县,只做小小主簿。
世家权力尽数被属官架空,留下的只剩下往日脸面。可昔日他们不曾给过清河脸面,如今清河也不顾他们的求情。
但人心向背,清河终究是过于心急。
世家盘根错节百十年,岂是她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了的。
清河虽手握着左右羽林,可咸元帝还仍在世,对于阆京兵马的熟悉与掌控,都远在公主之上。
四百禁军冲杀进公主府,杀尽府人,剩余禁军则在众目睽睽下抓了清河公主的心腹,当街斩首。
咸元帝手下八个儿子,六个都葬于公主手下,只剩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十皇子,和与清河同胞而生的七皇子。
咸元帝虽恨清河,但终究不愿将位让与旁支,便让人将年幼的明昭送来了眼前。
明昭听闻公主遇难,晃了一下,问:“能留清河一命吗?”
咸元帝却不回答,只睁着一双疲惫的目看向他。
风云默然,明昭早已知晓了答案,却不死心问:“若我除尽公主势力,能否留我阿姐一命?”
咸元帝已累极,只摆摆手说:“看你的本事。”
第88章
出鞘她的所作所为,只为一刀封喉。……
十二月末的疾风自北而来,穿过洁白的御道,透进被苦药腌入味的雪芸殿。明昭帝半靠在龙床之上,听着一旁热水煮的沸腾腾。
他喝了药,满嘴都是苦。方才他在于太子谈事,不好在孩子跟前吃糖,这时太子才退下,潘福便呈了一小碟石蜜来。
明昭帝抿了糖,这才缓下一直皱着的眉头,声音因含了糖而模糊不清,他问潘福:“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潘福轻手轻脚地收了盘子,摇了摇头。
可那嗡鸣声再次袭来,切切擦擦,像是有刀出鞘。当明昭帝再次开始头晕的时候,他记起这声音来自五年前的十二月。
于是咸元第八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又一次出现在明昭帝面前。
那时的咸元帝已经殚精竭虑,整个人像是在前半生就已经将这一生的精力花费完,听了明昭的哀求,他连眼皮都不惜得抬一下,只说:“你要救清河,那要看你的本事。”
咸元帝没有可堪任用的儿子,明昭是他最后的指望。如若他真能狠下心将同胞姐姐费劲心血的一切铲平,那么他就能坐上御座。
可如若不能……
明昭跪伏在咸元帝眼前,起身时将衣褶抚平。从那时起,好像就有一把刀悬在他的头顶,嗡鸣不止。
冬日将尽,清河却被心腹从狱中救出,逃去幽州曾经待过的九成观中,又重新做脱尘道士。明昭闻此,放下心来,故意不去寻她。
可三日后,她又重新出现在阆京。日光如刀,宫阙的阴影落在清河身上像绞架。
切切擦擦,是她身后的羽林拔刀出鞘。清河只冷眼看着挡在天子居所万阶台下的明昭,说:“让开。”
“不……不,阿姐。”明昭瞪大了眼睛,“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清河笑笑,开口问:“怎么,你要杀了我么?”
明昭摇头,几乎要溢出泪来,“父亲没想要你的命。阿姐,求你别再往前了。”
“可我要做皇帝。”清河冷眼看着,“你们挡了我的路。”
明昭恐极,“女子怎么能做皇帝呢?”
清河不愿同他多说,只是抽出刀来,大笑道:“自古都是成王败寇,你要挡我,那就斗个鱼死网破。”
语罢,她身后的羽林军齐声出鞘。
“孽障!”
咸元帝不知何时出了殿门,他高站于万阶台之上,正怒不可遏的看着清河。
明昭发抖,他急忙回身,几乎摆上了乞求的态度,“阿姐,你同父亲低个头,认个错,这一切都可以不作数!阿姐!”
但清河却咧开嘴,向着上首的咸元帝回以一笑,高呼道:“孽障在此,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