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的困惑这次没有留太久,因为另一群人带着答案来了。
小七看到的,是小九送往帝都的那封信;而另一封送往北安城的,是给现在北安边军主将,谢明峥曾经副手的将军的。
小九找他要了一批人,一批同他一样无亲无故的兵士。
如今边关大定,自然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兵士,又恰逢春耕,便会安排众人轮流返乡。但军中也有不少无家可归,也无地可种的人。
小九想着,他们左右是闲着,不如派他们来雪松屯帮这些老人种田。
这事将军可做不了主,但小九也不能直接绕过主将,所以得先给将军去信,再由将军向皇上请示,得了命令后方能派人过来。
这一来一回的,自然要浪费不少时间。
所以,小七他们离开后,这批兵士才到雪松屯。
他们来了十多个人,还带着良种、几头黄牛和天工坊新制的播种耧车。
小九不曾在前线拼杀过,但他拷问出的消息救过不少弟兄的命,所以来的这些人对小九也非常热情。
村民得知来意后,自是万分高兴。
这次不用他们收拾屋子,这群精力旺盛的汉子自己就麻利的解决了。
来的人中有个百夫长,到了村里后一个下午就把各家的情况摸清楚了,然后根据他们的人员和土地的情况安排兵士们一对一或是二对一的帮忙。
完全不用小九操心。
指给李老头的,是一个叫魏宁的兵士,小九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北安之前有十多万人驻守,核心的谢家军里的五六千人他都认不全,何况其他人。
这批来人中,他也就和百夫长熟些。
魏宁也是个不爱说话的,脸上看不到笑的。不过,做事很卖力。
李老头会和他一起下田。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是埋头干活,休息的时候各坐一旁,盯着田地发呆。李老头也会给魏宁准备饭食,但没什么交流。
小九看着别家逐渐热闹起来的氛围,心想:百夫长应该给李老头指派个性格开朗点,要不两个闷葫芦一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然而,就在小九腹诽后没几天,李老头和魏宁的关系突然变得亲近了许多。
家中之前屯的那些肉啊菜的,做饭时都用上了,顿顿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李老头会给小九留一些,送到他屋中,然后自己拎着食盒去魏宁的住处与他一起吃。
李老头出门的时候,嘴角快扬上天了,整个人精神也好了起来;而魏宁,同样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脸上添了些许腼腆的笑意。
小九又想起了小七的那句话。的确不是人的问题,甚至都不是性格的问题。
魏宁与向逢有什么共同点吗?
小九想不通。
他找到百夫长,询问起魏宁的来历,却得知了一件让他非常意外的事情。
谢家军几乎都是北安人,他们饱受胡羯侵袭之苦,对胡羯恨之入骨,打仗的时候自然十分拼命。但北安可凑不出十几万人,所以,也有许多兵士是外地征召而来的。
魏宁就是其中之一,并且,他是谢明峥指定派到雪松屯的。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百夫长远远看着蹲在田边一起吃饭的二人感叹了一句。
李老头给魏宁碗中夹了个鸡腿,目光慈祥地望着他大口吃掉,神情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小九道:“十万将士中,有几个不是可怜人。”
百夫长叹了口气道:“顾启在时,北梁各地边境都动荡不安,人手紧缺,所以,强制征召了许多年轻人入伍。”
“他是家中的独子,母亲瘫痪在床,父亲患有癫痫之症。”
“北边安定下来后,他告假回家探望双亲,结果发现双亲都去世了。”说到这里,百夫长顿了顿,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你知道他双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小九摇摇头。
“他父亲癫痫发作,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他母亲叫哑了嗓子也没人听见——当时十室九空,他家周围都没什么邻居了,他父亲就因窒息死了;而他母亲无人照顾,活活饿死在了床上。”
小九猛得扭头看向百夫长,眼中全是错愕。
“这样的惨剧,也不算少见。你看眼前的村子,你觉得那些死绝了的空房子,有几个是善终的。只是他这个,格外让人难受罢了。”
“魏宁回来报道后,也没抱怨什么,只是人变得特别孤僻,沉默寡言。”百夫长说着说着,精神一振道,“不过,昨天他来找我,问我他能不能留在雪松屯,说是认了李老头当义父。”
“现在边关不缺人,应该不成问题。”
百夫长笑了笑道:“挺好的,也算是彼此有了依靠。”
小九独自在田边站了许久。
田里齐腰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播种下去的种子抽出了小小的嫩苗,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像是在书写着属于春天的生机。
小九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情,因为强制征召失去孩子的村民,或是被征召而失去父母的魏宁,他们痛苦过,绝望过,却从未恨过军队,从未恨过边关的将领,他们只是恨,为什么要有战争。
他们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不识大体吗?
还是因为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心绪。
战争真的还需要继续吗?
他认为的斩草除根才能永不起战事的想法中,又夹杂了多少私心?
小九似乎也明白了向逢和魏宁为这个村子带来了什么。
是年轻的生机与生命延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