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谢明峥为什么要让他来这个村子?是想让他知道战争带来的其他苦难吗?
小九承认,他确实觉得强抓壮丁这件事不对,也很同情姮娘和其他村民的遭遇。所以,他愿意花钱,花自己的人情帮他们改善生活,但小九始终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战争总是要牺牲的,与其被敌人屠戮,不如与敌人拼杀而死。
靳大夫来了好几日,天气方晴暖起来,地上的雪都化了,小九这才有心情出门看看情况。
李老头不在屋子,也没在田边。
他在靳大夫那。
李老头一把年纪,又不识字,大多时候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是在院里干站着。也就是靳大夫忙得没空时替他杯里添个水,或是喊个人之类的。
小九停下了脚步,望向李老头。
他此刻仍是呆呆地蹲在院子的一角,半仰着头看着靳大夫和姮娘——过几日针灸和汤药治疗,姮娘已经可以对外界的刺激有些简单的反应。
小九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眼前的李老头,好像“活”了一点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九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什么叫活了,李老头几时死过。
许是有其他事情做,人显得精神了些罢了。
小九进了屋,小七正对着靳大夫的方子抓药。
“要帮忙吗?”小九随手拿起一张方子问道。
小七抽回小九手上的药方,头也不抬道:“别添乱,去村口接个人。“
小九往日抓的都是放在药柜中切好的,临时准备的房间里可没有,药材都是晾在架子上,得自己分辨。
被歧视了技术的小九丝毫没有不悦,神情淡定地问道:“接谁?长啥样?”
“靳老的徒弟,叫向逢。托她买了药,算算日子该到了。”小七道。
小九应了声,就离开了屋子。
小九在村口等了许久不见人影,索性沿着村外的小路往镇上慢慢走。他溜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了要接的人。
一个看着和小七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赶着车正慢腾腾地往雪松屯走。倒也不能怪她走的慢,那两匹马后面挂着三辆板车,好几个大箱子。
向逢的皮肤有些黑,也没有那么细嫩,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但她的眼睛很亮,像太阳一样,神采奕奕,充满了活力。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哎,小哥,雪松屯是在前面吗?”向逢冲着小九招手问道。
小九应了一声,待马车经过时,直接跳坐到了向逢的旁边。
向逢愣了下,没质疑他上车的举动,而是问道:“你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
小九道:“我来接你的。”
“哦哦,是师父让你来的是吧。”向逢是个自来熟,也不在乎小九的冷脸,搭话道,“我听你口音,有点像我们那的,你是北安人吗?”
小九怔了下,侧头打量了下向逢,竟真有几分眼熟:“是。”
向逢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小九聊了起来。小九有一搭没一搭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但丝毫不减向逢他乡遇故人的兴奋劲。
直到进了村,这才消停些。
向逢的到来,很快得到了所有村民的喜爱。
小七看起来比小九好相处,实际接触村民时,她是尽心尽力礼貌又疏离的。简单的说,就是没有跳出大夫与患者这层身份。
可向逢不一样,待人热情不说,嘴巴还甜,见谁一口一人姐姐伯伯,爷爷嬷嬷的,把十里八乡的村民哄得笑不拢嘴。
小九站在篱笆墙外,看着一堆老人围坐在向逢身旁,听她讲怎么锻炼养生,怎么用药认药,就连那个整个冬天嘴角都没往上翘过一点的李老头脸上也堆满了笑。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像过年似的。
他爹娘还在时,他家里也曾这般热闹过。
小九有些恍神,小七走到他身旁揶揄道:“真羡慕这种朝气蓬勃的小姑娘,是不是?”
小九没理她。
小七感叹道:“你还没见过老靳笑得那不值钱的样,他可宝贝这个小徒弟了。”
小九仍没接这话,只是忽然问道:“你觉没觉得,村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小七问道。
小九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像……死了一样。”
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悲无喜。仿佛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
“是因为向逢吗?她是怎么做到的?”
小七随口道:“只要不是你这样死气沉沉的少年人,谁都行。”
小九愣了下:“什么意思?”
这次换小七怔住了,她侧身望向小九,上下打量了好一会,突然笑了:“我好像知道主子为什么让你来这里了?”
“为什么?”小九急切地脱口问道。
小七却只是耸耸肩,回身又进了屋子:“自己想。”
直到开春,靳大夫、小七还有向逢都离开了雪松屯,小九仍没想通这个问题。
随着他们的离去,村里渐渐地似乎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但又有一些不同。比如,清醒过来的姮娘会在河边洗衣时唱起不知名的小调,清脆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村中;比如,孙阿婆不再时时刻刻守着姮娘,偶尔会来李老头家串串门;再比如,周家哥哥偶尔拉着弟弟的在田间散步,他的弟弟不会在听到风吹草动时,惊恐的大叫大闹……
村子好似多了一些平静的生机。
但也仅仅如此,比不上向逢在时的千万分之一。
“所以,是因为伤病吗?”小九自言自语道,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给出了答案,“如果是,向逢在时那些人明明还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