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这样多。”她好像听到他如是说。
他的手离开了脸颊,又滑到了额头上。轻轻拨开额角的碎发,露出了那道细粉的淡疤。
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疤痕,带起一丝羽毛拂过的痒意。
“这是秦萧留下的么?”
自进宫以后,徐复祯把额前的刘海梳了起来,不可避免地会露出额角的细疤。然而她不在乎,毕竟那是秦萧的耻辱,不是她的。
“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他的手离开了那道疤痕,手掌轻轻贴住了她的脸颊。
温热的、微微粗砺的触感覆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些小心的用力,细致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细雨连绵的窣响愈发显出长夜的寂寥。
在此情此景下,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放大到她察觉出脸颊上的微压有离去之意,下意识把脸又往他的手掌上蹭了过去。
他微微出神,幽深的眼底却凝起了浅淡的笑意。
“……你果然也舍不得我么?”
徐复祯自鼻腔里轻轻闷哼了一声,好像是认可了他的低语,又好像只是梦中的呓念。
然而这朦胧的回应已经给足了他勇气。霍巡俯下了身子,手指托着她的下巴将面庞微微抬了起来,紧接着一个温润的吻便落了下来。
久别重逢的亲密,不是最初情难自禁的那种热烈,带着压抑的自持,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碾压过来,将她红润的檀口压出一寸退了色的白,随即回泛起更娇艳夺目的嫣红。
口鼻间席卷上来的气息清冽又好闻,挟裹着记忆中那些花前月下的耳鬓厮磨,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物是人非。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了出去。
莹黄的灯光隔着镂空的莲花灯座,打下一片交织的淡影。
那片流金一样烛光的透过绣着仙鹤云纹的苏绣屏风,影影绰绰地投在芙蓉彩凤图的栽绒地毯上。
那屏风落下来的阴影,是泛着淡彩的半透云影,唯有那仙鹤是实的阴影,正好落到地毯上独立的彩凤身侧,像交颈的鸳鸯。
他们的身影,应该也是像那地毯上的灯影一样交织缠绵的,可惜影子斜着打向了幽深乌暗的卧榻内侧,所以根本看不清是何种情态。
窗外细雨仍在潇潇,像是下不尽一样。
一如这暧昧的长夜,无声的吻诉尽了思念,那思念也像绵长的春雨般涓涓不息,淋得彼此的心都是湿润的。
在这湿润的缠吻中,她的感官又渐渐消失了,像乘着一艘晃荡的小船,渐渐驶入了黑甜的梦中。
外面的铜壶滴漏一声、两声,也洇进了雨声
中。似是过了很久,又好像没一会,她的神智忽然回来了,可压着她索吻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徐复祯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哪有什么光影,哪有什么霍巡,只有潺潺雨声是真的,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新发的芽叶,那声音也是落寞的。
黑暗的室内泛出无垠的寂寥,连暖阁也不暖了,透着仲春的宵寒。
徐复祯茫然地置身在黑暗中,感受到自眼尾扯到鬓角的一线紧涩。伸手一摸,是干涸了的泪痕。
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落过泪了。
原来是一场梦……怎么还哭了呢?
徐复祯怔怔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两步,却不知道何时她的绣鞋也脱了,整齐地摆在榻侧。
她记得之前一直坐在屏风旁的禅椅上,何时竟上了榻去?
徐复祯心里又悄然升起一丝期冀,至于在期冀什么?她不知道,也无暇去细想,扬声把外头当值的宫女喊了进来。
一点昏蓝的光线透进来,是宫女揉着惺忪的眼推开了门。
“昨夜有没有人进来过?”
宫女被她一问,顿时清醒了大半,忙道:“回女史,没有的。”
徐女史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她不敢让徐女史知道自己半夜打瞌睡的事,何况有人进来,她也会醒的。当然这解释不必说,只说个“没有”的结论即可。
徐复祯若有所失地沉默了片刻,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女史,已过三更天了。”
徐复祯这时才想起昨夜政事堂的商讨,连忙穿了鞋子披上外袍往外走。
政事堂静悄悄的,只点着两盏昏黄烛光,两个当值的太监在值房打着瞌睡。
她进来的动静惊醒了其中一个太监。
那太监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徐复祯摆手按下了:“议事什么时候结束的?”
太监忙答道:“昨夜二更天的时候就结束了。”
徐复祯微微攒起眉心,问道:“可议出了结果?”
太监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议出来了。定的是……让四殿下二月廿七登基。”
徐复祯脸色一变,那太监忙又道:“昨夜成王身边的霍长史舌战群儒,连彭相都落了下风。皇后娘娘的人都说不过他,只能同意二十七那日行登基大典。”
徐复祯心里沉了又沉,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郁郁地透不过气来。
果然,他轻易地给她改了庙号,因为那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涉及到新君登基这样的大事,便半分情面也不留了。
她知道这不能怪霍巡。然而联系起夜间的那场绮梦,便显出了讽刺的意味。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是羞是恼,也有一点对自己的愧。
徐复祯一言不发地回了重华宫。
她有点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从前虽然也会梦见霍巡,可是从未有过那样真实的感受,以至于她疑心是不是身子不适之下产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