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复祯心下感动,皇后虽有些耳软心活的糊涂之处,可待她倒是颇为关怀,像极了她在宫外的几位女性长辈。
她在皇后身侧坐下,一眼便看到坐在成王下首的霍巡。他倒像没注意到她似的,眼神看着正在说话的官员。
徐复祯细听了一会儿,原来皇后派系怕夜长梦多,想让四皇子二月廿五登基——这倒是可以理解,盛安帝走得突然,令皇后摄政更是突然,忽然一张大饼砸下来,周家心中不安也是正常。
然而,成王一派却以时间仓促为由,要求二月廿七再行登基大典。
徐复祯一琢磨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成王这趟无诏进京,只带了一批先锋人马。他虽手握西北重兵,然而在京根系浅薄。推迟到二月廿七再行登基大典,无非是想等他的人入京,届时更方便把控全局。
眼见两方争持不下,徐复祯开口道:“成王殿下觉得廿五过于仓促,则三月初一再行登基典礼如何?届时百官抵京,正好借此机会朝奉天颜,一举两得。”
她一开口,皇后派系的官员全都熄了火。
成王一想:三月初一,他的人便是爬也该爬进京了。
他正欲开口应允,不料霍巡忽然出声道:“不可。三月初一大朝会是祖制,不能撞这个日子。”
徐复祯转头看向他:“大朝会虽是祖制,可建朝百余年来,宁泰四年、至兴十五年都因故推迟过。先帝大朝会前夕驾崩,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若能教外地官员参加新君的登基大典,有利稳定各路州府。”
霍巡却不看她,而是朝其他大臣道:“宁泰四年叛军围城、至兴十五年霜雪封路,百官都进不了京,自然无从召开朝会。然而眼下百官已陆续抵京,朝会当日自可面圣,无有为新君登基推迟之理。”
他们这一番交锋,那些老谋深算的重臣立刻明白过来其中的利害关系:
借大朝会让四皇子登基,无非还是要为新君造势,目的是压下成王的声势。
届时成王的人虽已进京,然而比之全境外地官员的朝拜,则如覆水入海,不值一提了。
皇后的人马上反应过来,驳斥道:“你们先前不是嫌廿五登基仓促吗?三月总该准备万全了吧!”
成王的人立刻拿霍巡的理由堵回去:“这不合规制!”
“少扯什么规制!眼下稳定时局才是关键所系!”
……
他们各执立场,辩驳得有来有回。
争持不下之际,又唤来礼部和翰林院的郎官,商讨推迟大朝会的可行性。一言不合,两方又吵得不可开交起来。
徐复祯早知没那么容易如愿,只好耐着性子听他们争吵。
原来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官说急了眼也会进行简单粗暴的人身攻击,简直和侯府后院的粗使仆人没什么两样。
眼见暮色渐沉,寒气又渐渐漫了上来。
政事堂里虽然人多,耐不住那寒意自足尖悄然升起,徐复祯觉得小腹开始抽痛起来,又不好失态,只得抵着椅背闭目养神。
皇后低声朝她道:“你先去西侧殿的暖阁里歇着吧。等说到了要紧的地方,本宫再差人唤你过来。”
徐复祯心下感激,低声谢过皇后,仍是绕过柱子,靠着墙往外走去。
因着国丧,政事堂的墙帐也换成了素白纱帐,和着她穿的缟素衣裙,有种浑然一体的朦胧翩跹,教人难以察觉她的离去。
所以她不知道,霍巡的目光也随着那一袭白衫下去了。
第80章
宫女引着徐复祯进了暖阁,在白铜莲花灯座上次第点燃烛火,跃动而温暖的光亮立刻盈满了小小的屋子。
此间暖阁是给议事至夜、来不及出宫的重臣暂歇的,罗汉榻上的锦衾枕席是新换的,屋里燃着淡淡清芬的安息香,像一间全新的屋子。
徐复祯虽不比从前那般娇生惯养,其实内里还保留着世家贵女的傲气,她嫌那榻上不知被什么老男人躺过,说什么也不会睡上去的。
她捧着手炉蜷坐在一张禅椅上,头抵着屏风面,细想着方才在政事堂的交锋。
或许是改庙号之事让她生出了一丝僭越的企盼,虽然明知他们各为其主,是不讲任何旧情面的。可方才被他驳了回去,仍不免有淡淡的失落。
她半途离席,不知道皇后的人能不能争取到三月初一再行登基大典?
成王的后援还没有进京,皇后派系在朝议中是更为强势的。可是霍巡在成王那边,又为当下的局面增加了几分悬念。
徐复祯思绪杂乱,脑中是胀胀的疼,腹中是碾磨的疼,都像潮水一样,一阵一阵的,此起彼伏的。她左支右绌,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好像有人走了进来。声音很轻,却还是带起了一阵微风拂在她的睡颜上。
那人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放在腿弯上,轻易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又轻柔地放到了榻上。
榻面是平整的、舒展的,一下子抚平了她微微蹙起的眉毛。
是外面的宫女进来了吗?
徐复祯的长睫微微抖动了一下,仍是陷在浅眠里,然而意识却渐渐苏醒了过来。
暖阁里的花格窗紧闭着,隔绝了政事堂里抑扬顿挫的争执,却隔不开打在窗扇的潇潇雨声。
然而那雨声是细腻轻柔的,像宫宴里的琵琶清音。隔着窗扇,又不必领教它的料峭清寒,令人分外安心。
有人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是谁这么大胆?又这么亲密。似乎只有霍巡敢这样捏她的脸。
意念一动,果然见霍巡坐在了榻侧,清隽的眉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