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岚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可别偷偷去见你的旧主。让小姐知道了要把你赶出门的。”
水岚如今格外珍惜菱儿,要是菱儿不在了,劈柴打水那些粗活可就是她来干了。
菱儿长吁短叹:“他俩指定中间隔着什么大误会,把霍公子请过来,说开了便没事了,小姐也不用成日恹恹地卧床不起了。”
水岚恨铁不成钢:“小姐带我们躲到这里,为的就是避开霍公子。你倒好,还想着把他请过来!”
菱儿撇嘴:“我便是想请,也请不过来……”
说到后面声音却低了下去。
徐复祯扶着架子床的雕花立柱缓缓坐起来,轻轻咳了一声。
水岚和菱儿连忙进来。
“说什么呢?”徐复祯眼神落到菱儿脸上。
水岚忙扯了扯菱儿的袖子悄悄给她使眼色。
菱儿却像看不到似的,连忙道:“小姐,我听说霍公子进京了。还把、还把世子打了一顿。这回霍公子是以成王属官的身份进的京,现在侯爷气得要上书弹劾成王。”
徐复祯一怔。
秦萧不是会吃亏的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他也不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人,怎么会顶着这个身份就跟秦萧冲突上了……
菱儿真切地瞧见徐复祯脸上的紧张与担忧,忙趁热打铁:“小姐,把霍公子请过来吧!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了。”
徐复祯神色微微一松,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菱儿,你有没有听说过,土火罗那边有一种大鸟,长得很威武,其实胆子特别小。有危险靠近的时候,它就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把自己藏起来。”
菱儿不解其意,皱了皱眉头道:“听上去有点傻。”
徐复祯笑起来:“是很傻。可是它不会飞,除了把自己藏起来,半点法子也没有。”
菱儿隐隐听出了点意味,忙道:“可是它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危险?万一外面那是它的朋友呢,不把头探出去看看怎么知道?”
徐复祯凝眉道:“就算是朋友……今日之蜜糖或可为明日之砒霜,等真的木已成舟之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实在是赌不起。
她很怕前世的悲剧重演。
比起重蹈覆辙更令她害怕的是,如果有朝一日那个加害她的人从秦萧变成霍巡……那她宁愿现在就斩断一切前缘。
想到病中噩梦的情状,徐复祯闭上眼睛,朝着菱儿摆了摆手:“以后不要再提了。”
第72章
可是,因着霍巡进京的消息,她自己整整失眠了好几日。
京城还是太小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消两日便传到她这里,徒增烦恼罢了。
徐复祯起了念头要搬到外地去,搬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从此告别京城故人的种种逸闻,今后谁再进京,谁再平步青云,再也影响不到她了。
至于她的仇恨……看不开也只能搁一边了。
她自己没本事报仇,也笼络不住有本事帮她报仇的人。那她就躲起来,像一只鸵鸟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自欺欺人地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她去过的地方不多,逗留过的地方更少。她想要隐姓埋名,抚州和润州注定是去不了了。歧州和舒州在她那里的印象不好也不能去。
徐复祯翻了两天地理志,终于决定去南昌府。南昌府远离京师,人文底蕴浓厚,也足够繁华阜丰,适合她这样的孤身外来客落足。
徐复祯依旧吩咐锦英去帮她办这件事。
锦英虽说现在能干了许多,可是南昌府去京千里,办下这桩事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等锦英把那边的宅子置下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个月:她在南昌府城郊盘了一间山环水绕的园林,那园子楼榭重叠、花木扶疏,景光清致,极适合颐养四时。
消息传过来时,菱儿和水岚都很开心,连一直郁郁寡欢的徐复祯都有些向往起来。
今年少雪。
徐复祯记得,盛安十年过了腊月才下雪。十一月启程往南昌府的话,可以赶在下雪前抵达。
一想到即将逃离京城的纷扰人事,她沉郁了大半年的心终于复苏了些许,甚至愿意不时走出屋门去。
只是她如今消瘦得厉害,即便是穿着轻裘绒袄,也掩不住弱不禁风的身姿,在那满庭残枝败叶的相形之下更显出一种萧瑟的寂寞来。
白日里两个丫鬟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徐复祯便到庭院的石桌旁坐着。
她素来怕冷,可真到了与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别离的时候,这样刻骨的寒意反而更能留下回忆。
院门就是这时候敲响的。
这间小院几无客来,水岚以为是锦英安排过来搬东西的拥夫,连忙上去开了门。
徐复祯抬起头,猝不及防地与门口两个衣饰鲜妍的年轻女郎对视。
文康公主曼步上前,上下打量着坐在石桌旁的徐复祯,对眼前这位病美人颇感讶异,忍不住开口嘲讽道:“我没认错人吧,徐姑娘?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放着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不做,躲来这么个地方蜗居着,真是令人鄙夷!”
徐复祯完全没听进去她的挖苦,她眼睛紧紧盯着文康公主身后那位碧衣女郎,咽喉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一般,险些透不过气来——
那女郎生得明艳绝伦,眉眼秀长妩媚,眉间贴着的金箔红梅花钿仿佛点睛的一笔,将她的柔和媚凝在了此处,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这张脸曾经充满不甘地在与她的对决中败下阵来,黯然离开京城;然而此刻是春风得意的,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如今憔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