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菱儿不死心,去徐复祯面前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难不成是霍公子当面说不要小姐了么?若不是,旁人的话岂能当真?小姐何不去找霍公子问个明白,倘若他真的要始乱终弃,菱儿帮小姐砍他。”
徐复祯不接话,只用两丸黑水银般的眼珠转过去看菱儿。
这种事,叫她怎么问?
倘若他真的跟公主纠缠不清,难道还想不到法子来蒙骗她么?
就算他真的承认了,除了自取其辱之外,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文康公主的一面之词尚且叫她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要是霍巡在她面前亲口认下了,她只怕立时要崩溃。
她不想、不敢、不能问。
菱儿不知晓内情,也不懂情人之间微妙的自尊。
她不愿意让霍巡看到她这副神伤憔悴的模样。
这段感情里她落了下风。可是,她也有尊严的呀。
不如就此打住,至少还能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哪怕那些回忆她现在半点也不敢触及。
徐复祯闭上眼睛默默伤神。
菱儿不敢再问了。
小姐听不得那个名字,每回一提,小姐人前不说,背地里偷偷哭湿了好几条枕巾。那哭湿的枕巾,最终还得她来洗。
徐复祯的郁病久久不好,徐夫人也急得不行。
前些日子平霄宫的鸿钧道长上门来欲收徐复祯为徒。徐夫人原先顾念着不可外扬的家丑推说她生病婉拒了。
如今瞧着她的病一直不见好,徐夫人心里也急了。想着让她拜入道门,借三清大帝的宝气来镇一镇邪祟。
她便打发人过来问徐复祯的意思。
成日病得昏沉的徐复祯听到这个消息,她恍如隔世般地想起来,这是霍巡临走前对她的安排。
她把霍巡的人软禁起来了。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自然还能从鸿钧道长那里打探到她的消息。
如今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远远地躲开霍巡和秦萧。可是蜗居在京城一隅,他们只要有心,随时能找上门来。
徐复祯终究是拖着病体坐了起来,让水岚去找锦英,吩咐她在京城另找一处僻静的宅院。
她决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借着这个契机,她总算是起了一回身,推开花格窗扇看出去,这才发现庭院的玉兰花早就开了又败,残花落在濡湿的泥土里,蒸起丝丝蕴蕴的暑意。
荼蘼花事之后接入满目的翠色浓荫,原来四月已经过半了。
徐复祯让水岚给她研了墨,在条案上展开绢纸给姑母留别书。
久未提笔的素手轻轻颤着,连带那行清雅灵秀的小楷都微微抖着细碎的毛边,像绸缪秋雨打下的落叶边沿,透着一丝别离的苍凉。
徐复祯一面写,一面想着姑母对她的种种照拂,边写边落泪,一度无从落笔。
最后她将那写了半面肺腑别言的绢纸放在书灯铜座上付之一炬,另取了一张小笺,写下“侄女复祯不孝,唯愿姑母珍重寿康”一行小字,压在紫铜镇纸下方。
要走,就得狠下了心,舍下前尘种种,就当是她不孝吧。可是她这不孝女离开了,说不准姑母的寿庚还能更长些。
锦英照着她的吩咐安置下来一间一进的民居,只主仆三人住着,倒也阔敞齐整。
在一个暗淡沉寂的夏夜,趁着院里的仆妇丫鬟熟睡之际,菱儿和水岚搬着箱笼,主仆三人悄然乘着租来的马车迁了新居。
至于她失踪以后,长兴侯府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徐复祯无暇顾及。
她的病尚未痊愈,凭着点求生的本能折腾了这一番,终于安定下来以后,病气便如潮浪般袭卷上来,比上一回要严重多了。
徐复祯病里整日昏昏沉沉,不分昼夜地做着噩梦,反复地梦到前世的悲凄,梦到她身边的人从秦萧变成了霍巡,梦到霍巡帮她收拾了秦萧,就在她欢天喜地地要嫁给他的时候,霍巡身边却出现了别的女人,她又成了被抛弃的敝屣。
水岚和菱儿一边兼着宅院的各类杂务,一边还要照料她。除了锦英偶尔上门探望外,再无人知晓此间去处。
等徐复祯的病些微好起来的时候,夏月也悄然过去了。
八月初六沈芙容出嫁,徐复祯没有露面。
听说常夫人为着她去长兴侯府闹了一通,两家撕破了脸。
现在侯府、郡王府都在到处找她,锦英也不方便过来了,只有菱儿有时外出采买悄悄见上锦英一面,带回些外面的消息。
盛安十年的京城之秋不比九年多雨,常有晴好天气,伴着清舒的凉风,是京城最为宜人的时节,水岚便时常劝徐复祯外出走走。
她自病好以后便很少说话,经常呆呆地坐在屋里,整个人也消瘦了下去。水岚心里着急,可是劝了几次徐复祯也不愿出门,只好悻悻作罢。
宅子里没有旁的人,徐复祯又不爱说话,水岚和菱儿的关系倒是亲密了起来,经常凑在一处聊天。
徐复祯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又听到菱儿和水岚在外间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霍公子进京了。”
她心神一颤。
水岚掐着菱儿的手臂,朝里头努了努嘴,悄声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菱儿噤了声。
隔着轻纱幔帐,徐复祯将她们的小心翼翼看得分明,却不点破她们,只闭着眼睛假寐。
过了好一会儿,又响起水岚低声的警告:“你不会去见霍公子了吧?”
“怎么会?”菱儿说道,“我是听锦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