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椒的墓碑做的很漂亮,年年有人祭拜,苔藓杂草都不侵袭。一群石雕的小天使送来石雕的花,永远不会振翅的白鸟永恒地展开羽翼……精致得几乎像是艺术品。
有人说,比父母更早离开世界的孩子运气也不算坏,连死亡之后的坟茔都能被精心地维护起来。
陈之杏起初很讨厌这种论调。她是好性格好脾气的孩子,妹妹刚刚去世那会儿,却敏感得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任何一丁点和“死”之类搭边的话都会让她暴跳如雷。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不知什么时候,蛋糕上的蜡烛熄了一边。陈之杏回过神,平静地用打火机再点。
店里附赠的老式打火机并不好用,风一大,火就被吹熄。
为了挡风,陈之杏又挪动伞柄,严严实实地遮住蛋糕和蜡烛。大半个肩背不在伞面的庇护范围内,拧成股的细小水流顺着突出的伞骨流下,落在她裸露的颈侧,冻得她一哆嗦,忙侧身避过那条水流。
今天实在是个坏天气,风雨都大。京市下雨不多,这样的天气实属罕见。
看守墓园的管理员中间上来过一趟,请她下去避雨。陈之杏回绝,倒觉得这样也好。
天气太坏,只剩下她和妹妹。
陈之杏重新点燃了蜡烛,轻轻说:“椒椒,要记得许愿啊。愿望会实现的。”
“姐?”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语气中带着疑惑:“你居然真在——”
陈之杏倏忽僵了僵。她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极力去遮挡身前那一块墓碑,慌乱之中碰倒了伞。
伞面被风一卷,不知怎的退出半米远。
伞跑了,人还结结实实挡碑前,捧着花的小天使和白玉的飞鸟和陈之杏凑的很近。她还保持着坐姿,偏过脸,眼看陈之椒的风衣下摆在风中翻飞,头确实无论如何抬不起来。
雨没有淋到她。
一片静默之中,陈之椒手中的伞还严严实实遮在她头顶,陈之杏不由地攥紧了手边唯一能攥紧的东西,塑料质地的打火机硌得她掌心发痛。
陈之杏惶然地仰起头望着她:“椒椒……”
“别挡了姐。”陈之椒叹了口气,“我都看到了。”
第86章
亲眼目睹自己的墓碑,到底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陈之杏研究员出身,几乎不接触体力工作,日常锻炼又懈怠,即便有基因加持,仍旧算不上肩背宽阔。
用身体去挡石碑的结果可想而知。
照片和文字,陈之椒看的清清楚楚。
矗立此地的石碑,是对她此前困惑无声但有力的解释。
唯一在预料之外大抵是深深刻印进石体之中的那行生卒年:“她”居然才活了十六岁不到。
让人觉得无比惋惜的年纪啊。
陈之椒当然不觉得这是自己,即使她和照片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她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个孩子的早逝,不免感到可惜。
照片上的陈之椒很青涩,脸上没有笑容,嘴角平直。不像是在生气的模样,带着点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静。她微抬起下巴直视镜头,看起来是个个性倔强的孩子。
陈之椒看着墓碑,照片上的女孩也直勾勾看着她。像一场无声的跨越时空的交谈。
陈之杏的脸色苍白得几乎能媲美她身侧白玉雕成的小天使像,像是已经呆住了,她根本想不通陈之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之椒挪开视线,几乎想要叹气。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向陈之杏伸手,心平气和地说:“山上风雨大。先下去吧。”
还没到时节,车里先一步开上了空调。
暖风之中,陈之杏不再发抖,她静静垂着眼,也不说话,怀里抱着陈之椒刚刚翻找出来的新外套。
主驾驶座上的陈之椒不声不响,递了毛巾又递干净的外衣。
也不知道车上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
“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先送你回家。”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平静到让陈之杏觉得不安。
随着温度的上升,仿佛被一瞬间的心神巨震冻成冰的思绪重新活泛。陈之杏在妹妹的体贴中感到前所未有的难捱——她早就习惯了照顾她而非被包容。
陈之杏道:“你没有别的想问我么?”
“那要看你愿不愿意讲啊,姐姐。”陈之椒说。
陈之杏偏头看她:“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比如,有多少知道我不是她?”
大概是所有人吧?陈之椒心道。
“从一开始,你出现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陈之杏轻轻说。
思维陷进了回忆之中,记忆中的那几年色调尤为阴暗。
起初他们都只以为那只会是陈之椒生命里的一场普通的游学,多年之后说不定还能拿出来和小伙伴们分享此间的见闻。
十几岁的孩子们结伴露营,只在树林外围进行活动,教师陪同,安保到位,家长们对此都很放心。
原本是不会出问题的。
“班上有个孩子的家里出了点问题。他爸爸的仇家走投无路,弄到了你们游学的地址。”
“前脚孩子还和你们坐在一样的教室里上课,出着一年六位数的学费,资金链一断,他连活动的赞助费都出不起了,孩子也只好转学。即便申请破产,身上仍旧背着让他一辈子都翻不起身的负债。他可能觉得心里不平衡吧:自己都这样惨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孩子却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陈之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哀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