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成年人在愤怒下挥刀向弱小的孩子。他没办法报复那个孩子的爸爸,就选择报复他的小孩,和其他更加无辜的孩子。”
“我有时候希望妹妹是个坏一点的小孩,没有同情心,没有正义感,做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有机会趴在姐姐怀里哭。”
几个孩子趁着老师不注意,结伴走进了树林深处。
老师收到消息,当机立断组织学生撤离,但还是没来得及。那几个孩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为了防止老师发现他们出格的小活动,还摘下了定位器。
为了避免引起孩子们的恐慌,老师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只催促他们快些坐车回学校。
陈之椒在清点人数时发现数量对不上,带着几个孩子出去找,再也没有回来。
陈之杏对细节几乎一带而过。调查报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倒背如流,更觉出这件事从头至尾有多荒诞。
“两死五伤。为了保护几个同学,她……”陈之杏说不下去了。
明明是成年人之间的斗争,最后付出惨烈代价的竟然只有她的妹妹和几个无辜的孩子。甚至连抛下大部队偷偷去“探险”的孩子大多都全须全尾——
世界总是很让人不平。但也没办法。
妹妹的死仿佛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火化,下葬。
没满十六岁的小女孩就这样住进了一座小小的白房子,天使和白鸟终日环绕。
天灾人祸无法避免,时间不能重来。家里只能接受。
没有谁为此要死要活,但陈之杏能感觉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之杏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端,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只是有时候会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猛然回过神来,她突然忘记自己前一刻在做什么。
虎头出生之前,家里没有过笑声。
直到陈之椒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陈之杏其实清楚地知道妹妹早已离开人世。但是看着阳光下鲜活的女人,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
她就是妹妹。
她怎么不是妹妹?
她们有着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一样的血缘。鉴定中心出具的报告都认可她是她的妹妹,凭什么说她不是?
“椒椒……无论如何,我是真的把你当妹妹。”陈之杏哽咽着说。
陈之椒握紧方向盘。
“我知道。我知道的,姐姐。”
蛛网般的水迹从车窗玻璃上裂开,雨刮器几乎一刻不停地运转。飞珠溅玉,雨声隆隆,陈之椒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像是一种安抚。
·
陈之杏状态不稳定。
她曾经有过服药史,依赖安眠药入睡,年度体检报告单上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陈之椒问起时,陈之杏推说是因为产后抑郁。
随着蔡卓然一天一天长大,又实在是个可爱的宝宝——需要操心的部分被其他人包圆,留给陈之杏的只剩下不烦人的乖巧。她的情绪随之稳定,不用再频繁借助药物入睡,精神状态也一天好过一天。
所以陈之椒一开始没深究。
感冒冲剂带有一定安眠作用,陈之杏消耗了太多精力,很快在药物作用下睡去。
一觉过后,她或许会觉得好些。
陈之椒拉上窗帘,退出房间,不远处的走廊上立着一道影子,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她看了过去,是陈千秋。
视线扫过陈千秋沾了雨水的黑色大衣下摆,陈之椒走近唤道:“妈。”
“小杏怎么了?”这句话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虽然心里这么想,陈之椒还是一板一眼地交代了:“刚刚在外面淋了点雨。姐喝了感冒冲剂睡下了,没什么事。”
陈千秋又问:“那你呢?”
“我?”陈之椒没懂。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外表还算得体。
她那把伞大,撑的也稳,罩下她和陈之杏两个人绰绰有余。因而陈之椒风衣上沾到的零星水迹早就干了,看上去比刚到家的陈千秋还要自在得多。
“小杏没事,你还好吗。”陈千秋说,“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小杏不知道的,我或许知道一些。要是不高兴,也可以跟妈妈说。”
犹豫了一下,陈之椒摇头:“没有。”
——是没有不高兴,还是没有事?
陈千秋忽而叹了口气,道:“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之椒。”
本来回家是一次难得的休假。但实际上除了回来第一天,陈千秋几乎还是没有休息过,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一整栋都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副楼。
陈千秋这就回去了?
闻言,陈之椒不免惊了一下。在哈特几次三番的聒噪之中,她不得不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是否将离开的事情告诉家人们。
但先开口的居然是陈千秋。
虽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少有假期,逢年过节都不得空。这回艰难挤出时间,估计也是看在闻天遇到意外不放心,才能回来看看。
陈千秋摘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捏了捏鼻梁,眼下不明显的青痕透出几分疲倦之色。她平静地望着陈之椒,告诉她:“在离开之前,我希望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要让妈妈留下遗憾,好么?”
她们选定的谈话地点还是那间藏书室。
藏书室位于一楼角落,光照不好,连白天都要开灯。陈千秋所有重要资料都在侧楼专门存放,这里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然而书架林立,被人多次翻阅过的密密麻麻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整齐排列着,还是会给晕字的人一点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