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
鸳娘流着泪,浑身脱力般踉跄地想要去抢回那朵被火舌吞没的白色莲花,但终究迟了一步,最终只能看着它娇嫩的花瓣化为齑粉。
随着白莲的销毁,还在与嬴钺缠斗的莲星顿时重重坠落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挣扎着,眼中充斥着绝望与不甘,却只能任由嬴钺将妖气化作的利刃横在她的脖子上。
灵归将舞台四角的烛台全部推倒了,熊熊焰焱若以焮天铄地之势自毡花绒毯上向四周蔓延,烧灼上合欢罗帐与珊瑚红桌,火光销去了夜明珠的华彩,燃木爆裂的声音噼里啪啦不绝于耳,不断有断木从头顶砸下。
“鸳娘,如今种种皆是你咎由自取,我放花娘,烧此楼,灭妖莲,乃是替天行道,你便留在这火中,为那些被你折磨而死的少女陪葬吧。”
灵归最后冷眼瞧了那地上如残花败柳般被火焰包裹着的绝世美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沉疴新愈,焰火灼春。那些曾于暗处生长不曾逢春风露雨的角落,如今,在火焰的叫嚣中,也能向春光去索取一场淋漓的濯尘雨,洗尽十年金粉明月下虚掩的腐臭。
四人从大门中走出,千里月明楼在他们身后不可挽回的崩塌,待最后一根木头也圮毁,黑烬之中,惟余石基一片蓁莽荒秽。
他们再回头看去,四方石基中,月明楼下原来一直藏着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它几乎已经要生长出地基的边缘,要向外蔓延。而如今,也在烈火之中蜷缩着化为灰烬了。
而在那红莲的尸体上,一抹新绿悄然生长,转瞬间,又开出了一对并蒂双生的莲花。它如此的小,又是如此的美丽,恰如她们曾经初降在冥河澄净的水面。
一个女子从那花中走了出来,那是莲月,她怀中抱着已经化为原初模样的莲星。
姐姐莲月温婉明净,妹妹莲星娇艳动人。她们身上穿着最为朴素的花瓣织成的罗裙,没有人间珠翠,没有络脑明珠,纯净的一红一白,莲步蹁跹。
“灵归,谢谢你。”莲月道谢。
“我们同生于冥河之上,诞生于巫族原初的渴望与幻想。我们为亡灵编织梦境,送释怀者远渡忘川,将沉沦者化为养料。
十七年前,我们自诩强大,逃离了九蛊巫铃,来到了巫都。但我们终究高估了自己,妹妹被各种浑浊的欲念所染,逐渐丧失了自我。如今我们已于烈火中焚尽了罪孽,百年修为尽散,将回到冥河继续履行我们的责任。”
莲月伸出手,将两团白色的光球放进了灵归手中:“灵归,这分别是你九分之一的残魂,和我们全部的灵力。”
“谢谢。”灵归轻声道谢。
莲月又看向了嬴钺,将另一团红色的光球递给了他:
“这是你失去的记忆和力量。但我想告诉你,它们可能会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可能会把你变成你无法预料的样子。希望你慎重、再慎重。”
“…………”
嬴钺沉默着接下了那个光团。
“诸位珍重,望再相逢。”
一阵春风轻轻拂过,那朵并蒂莲花随风飞走了,向着姑瑶山的方向。连同莲月莲星二姐妹,也一同隐入春尘中了。
可怜人世间,嗔痴爱恨,虚实相生,不过莲中火,梦中身。
没人看得见的角落,一只断了半角翅膀的、浑身乌黑的鸳鸯,悄然从废墟里飞出。
第30章
春日宴① 煮茶烧栗幸,早晚复围炉(五……
正月廿一, 雨水节气,雨丝蒙蒙地将云梦泽上的巫都织进水墨画里了。
二十四节气的说法本从中州传过来,与黔青的物候时令稍稍错开了几日——可巫都的毛毛雨已经漠漠雰雰下了三四天了。
春意渐渐随雨水渗进东风、烟柳与花信中了。巫都千万棵树, 树树都生了嫩芽新枝。
雨旸时若, 玉白杏花一夜间开满了街巷。今早起床时, 灵归便听到了街头少女叫卖杏花的声音。支起木花窗, 朝那戴着蓝染头巾、拎着杏花竹篮的女孩叫了声:
“姑娘, 来三枝杏花, 一枝玉兰!”
正月十五一过,巫都的人少了许多,虽依然繁华,却不至于找不到合适的客栈了。
他们如今所落脚的这家店,虽位置偏远了些, 胜在风景好——
临水依山,窗子远吞山光,平挹江色。
灵归最爱坐在窗前,看着隔岸那杏林和桃林一天天渐渐染上烟霞颜色,江岸水獭开始祭鱼,鸿雁一类的候鸟也渐渐多起来了。
老板是个豪爽的年轻姑娘,她的妹妹正是前两天才回家的, 千里月明楼里那名唤棠梨的花娘。
这老板感激不尽,遂诚邀灵归一行人落脚在自己客栈里,日日好菜好茶招待,且不收一分房钱。
“正是黔青好风光啊。”
灵归手中转着一只青瓷莲瓣杯, 懒懒半倚在枣木雕花小方桌上,茶杯中飘着半片碧螺春,色泽翠绿如玉。
临江阁楼里, 置着一方红泥炭火炉,火炉里头烧的是荔枝炭,烟气里都带着淡淡果香。
火炉上放一小铁架,铁架上放一小茶壶,茶壶里水正沸,煮得是石榴白茶,倒在小碗里,呈现出粉红如桃花瓣的色泽。
乌芝在一旁准备围炉煮茶和烤肉的食材和香料,剩下三个人乖乖地围着火炉坐了一圈。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不爱喝苦茶,所以用石榴煮茶,酸甜口的,来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