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即时势,天道向大同,统一为必然。
他不过是要充当一个引子。
一颗搅动天下棋局的祸棋。
他曾经或许是颗乖顺的棋子罢。
他站在博山炉前,炉膛如噬物的黑洞,源源不断吸纳着灵力,喷吐出黑气。离风摘下哥哥的青铜傩面,觉得自己好像也要化作那万千黑尘中的一粒,随风而去了。
他想起哥哥曾在洛华宫里质问他:
“你就那么心甘情愿,做天道走狗?”
离风当时笑着夺下离洛的面具,回他:
“错了,我恰恰是要,逆天而行。”
离风跳入了博山炉,千年妖骨撑起炉膛,至此,博山炉终大成。
*
离风的预料一点没错。
人们都以为,他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是罪魁祸首、万恶之源。可如今他死了,战火不仅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万千有野心的将军,胸中挥斥方遒的掌权者,随波逐流为家国卖命的百姓……
他们汇聚成一股磅礴大流,一切妄图拦于他们身前的事物,都被碾碎成齑粉。
博山炉的最终成品,仅需这一只,铺天盖地的黑烟就笼罩了几乎整片黔青大地。
它汲取妖的力量,在炉膛内不断运化,再将这些力量转化为黑烟。久而久之,人们发现博山炉不再只限于妖力,连方士和巫者的灵力也可一并夺去吞下。
一时间,黔青山河欲倒,人心惶惶。
*
许多年前,离风还没能从中州的宝墟里找到博山炉。他抓来幼小的嬴钺,将他投入万毒窟里,欲以妖身,炼制一种名为“噬元蛊”的肉身蛊。
这种肉身蛊一旦炼成,便是个人形的“博山炉”,可吞噬万物灵力,转化为无边煞气。
不过托某个不知来处的女孩的福,这蛊最后没炼成。但蛊的引子还留在他的身体里。
那将是唯一能与博山炉对抗的力量。
*
战场,腥风血雨。
少女立于高高山岗之上,俯瞰眼前,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算上才经由黄土城入、包夹黔青的那几支军队,中州将士,约有四十万人。
而巫都,算上黔青各乡驰援而来的军队,不过也就两万人。大多是未经训练、临时上阵的毛头小子,甚至,还有不少女子。
二十比一,无异于以卵击石。
“阿钺,我从前不让你乱杀人,因为我觉得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大多数人,不过是被时势推着,去做自己不愿做之事。是可怜人,我总以为这样的可怜人是不该杀的。如今我懂了,国与国之间,不该论什么可不可怜。所以阿钺,放肆地、大胆地去杀吧,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
灵归忽而拔高了声音:
“黔青的将士们!将践踏我们故土、欺辱我们亲人的敌人绞杀于城前吧,我,姑瑶氏神巫茯灵归,将庇佑你们!”
情丝入蛊,铃动牵魂。
摇铃声声,九蛊化音。
青凤蝶,拨雪寻春,烧灯续昼,为希望。
湘妃竹,安得广厦,大庇天下,为悲悯。
鬼叶枫,初心如炬,微火燃薪,为信仰。
相思雀,以爱为引,所向披靡,为爱情。
九节蛇,虽千万人,而吾往矣,为执着。
红花鲤,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为渴望。
冥河莲,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为幻梦。
乌头芝,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为良善。
有此八念,足以对抗世态炎凉。
那天,巫都两万人,却摧毁了中州近乎十万的兵力。此一战,黔青群情振奋,反扑之火欲燃愈烈。
*
巫都被攻破了,但黔青其他郡城仍在坚守。
将士们蜂拥而入,推翻高耸的祭坛,砸烂神明的高塔与庙宇。曾载歌载舞、言笑晏晏的芦笙场上,如今满是兵戈碰撞的声音。
几头巨大的麒麟兽拉着博山炉在长街上游行,长街上的黔青百姓们被刀刃抵着脖子,跪在地上,被迫拜服于那丑陋的炉子。
十二巫族的盘踞地被占领,族长们被锁链环叩着手,拽在马后,于大街上游行。
残阳如血,映红长街。
长街尽头,有一少女执铃出现。
九蛊铃乃神器,其力量不受博山炉制衡。
那一刹那,巫都百姓们的眼里都燃起了一丝光亮,那是神巫啊,巫瑶的后人。
少女摇铃,铃音铺天盖地席卷起狂风。少年化作巨蛇朝中州士兵俯冲而来。
“嬴钺,毁了那炉子!”
青凤蝶围绕着灵归的身躯护体,冥河莲致幻的花粉荡漾开来,锋利的枫刃如雨射去。
巨蛇在重重巫术掩护下,冲破层层阻碍,一头钻进了博山炉的炉膛中。他体内的噬元蛊与博山炉的力量相互抗衡,不分上下。
为首那将军正疑惑于为何这少女与她身边的蛇妖为何可以不受博山炉的影响,忽而马蹄声踏,马上的人,正是从前追随于鸳娘身侧的方士,他马后驮着的也正是鸳娘。
曾喂给鸳娘的离魂花需日日服用,才能保证药效。如今,断了两天的药,鸳娘已经几乎快醒了,魂魄也已归体。
方士大喊一声:
“鸳娘和这个贱女人同生共死,蛇妖,你若不想她死,就滚出博山炉,乖乖投降!”
博山炉中打斗的铿锵声停了下来。
灵归嘲弄般冷笑一声:
“我这辈子,最恨被当作筹码,去威胁我在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