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白天栖云居里闹事的那鳏夫吗?”阿九打着哈欠,眯着眼往栏杆上一靠。
三人都清晰地听到那凄厉的一声:
“有鬼啊!”
从指缝里,灵归紧接着看到,一身大红喜服、团花盖头的女鬼,脚边拖着长长的红绸,穿一双染了血泥的金线绣花鞋,从巷子里飘出来,紧紧跟随在那裸男身后。
黑暗里伸出十根涂抹艳红胭脂的尖甲,索魂的钩子般,朝那裸男怒张着欲刺来。
那鬼新娘颤声哭诉起来,虚缈空灵:
“我的夫啊,我死得那般惨烈,你却连副棺材也不为我备,还将我的抚恤银都输了个干净,阿珠在黄泉之下,也难瞑目啊!”
“阿珠,阿珠……我错了,我错了!”
那男人一边道歉一边往后退。
“你既错了,便同我回那无间炼狱,慢慢赎罪吧。”两行血泪从盖头中落下。
那男子听了,浑身筋肉抖如筛糠,腿灌了铅般僵直,呜呼一声,直愣愣倒下去。
像是被吓晕了。
三人像看戏的茶客,齐齐看向那鬼新娘。
那鬼新娘红盖头一抖,也抬头看向三人。
鬼新娘转身就跑了,一缕红绸挂于街角石兽角上,刺啦一身被扯下来。
三人追过去的时候,狭窄静谧的小巷,月光铺洒的石板上,金钗银环散落一地,团花盖头和大红婚袍畏缩地蜷在那里,它们的主人早已不知所踪。
铃铛还在叮铃、叮铃地有节奏地摇,时而向东,时而向西,环顾四周,并无异常。响了七八声,铃铛竟渐渐停下来了。
消失了,像缕风,了无踪迹。
灵归捧起那件婚袍,抚摸上面的金线凤凰,又沾起那盖头穗子上的血珠放鼻尖一闻:
“是朱砂水。”
寻常人弄虚作假装鬼吓人,至少要拿猪血鸡血来,这雀儿想来有洁癖,不愿让那些腥臭畜血沾了身。
“那身形,是雀儿没错了。”阿九说。
“她向来贪玩,爱戏弄人。只是不知,见了我们,怎得逃得这般快。”
“是害怕我们阿归替天行道收了她吗?”
嬴钺轻声笑。
“倒谈不上替天行道,他俩之间顶多算冤有头债有主,谁也不站在天道那边。”
灵归朝后瞥那昏倒的裸男一眼。
“你没听她讲吗?这男人是个赌徒,死了妻子,连副棺材也不备,还把抚恤银全赌光了,实在不算个好男人。”
嘎嘎!两声乌鸦叫从头顶传来,三人抬头看去,墙沿冷瓦上,站着只黄嘴乌鸦。
这“嘎嘎”两声,就像在表达对灵归那一番“批判之词”的认可一样。
想来这只黄嘴乌鸦是新来的,有幸没听到嬴钺威胁鸦老大“打它来煲汤”这句令鸦毛骨悚然的话,因而能在这墙沿上气昂昂踱步。
阿九率先发现些端倪。
这红嘴乌鸦额间,短扁的绒羽间,有一抹朱红藏在乌黑下,俨然是粒朱砂痣。
“雀儿!你咋变成乌鸦了!”
这颗带点娇俏又不失狡黠的朱砂痣,实在太过标志性,阿九想忘掉都难。
阿九飞扑过去想抓住那只乌鸦。
黄嘴乌鸦“嘎”地怪叫一声,似在讶异于阿九为什么能认出自己。
砰的一声,黄嘴乌鸦在阿九手上炸作一团黑羽,流转青蓝光辉的玄色鸦羽落下。
她又跑了,但跑得并不远。
墙角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上,米粒儿似的一颗朱砂痣,当当正正点在石顶上。
没人注意到,石头一挪一挪,不小心滚落进了漏井下的排水沟里。咕噜咕噜,额顶朱砂的石头在臭水沟里左摇右摆,被臭气熏得口吐白沫。
后来,他们打听清楚,这昆仑七十二峰,有那么一座山头叫群玉山,群玉山的玉妙尊者是个对苍生一视同仁的仙人,常常收些山精野怪作徒弟。要求也很简单,入了他门下,就要抛弃红尘杂念,修无情道。
雀儿遁入的空门,就是这群玉山。
第二天,灵归就带着嬴钺和阿九上昆仑。
到了群玉山下,灵归才知道,这玉妙尊者收徒也不是全无原则,不收虫蛇妖精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因无他,只是玉妙尊者尚未修成仙尊时,在神庙的蒲团上打坐,被条竹叶青咬了屁股,损了百年道行,自此便对蛇虫这类阴毒生物有了阴影。
“这完完全全是偏见。”
嬴钺和阿九难得达成一致的意见。
二蛇险些在灵归低头喝水的短短间隙里,商讨出一个完整的攻下群玉山头的邪恶计划。
噗——反应过来他俩在讨论什么的灵归把一口热茶喷出来,一拍桌子,吓二蛇一跳。
“怕蛇实乃人之常情,你俩别太激动。”
“那怎么办?总之你不能一个人上山。我和阿九强行破那群玉山的结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嬴钺说一半,被灵归打断。
“只是抓一个雀儿,你们这样,弄不好会引发仙妖大战。”灵归叹口气。
“我倒有个办法……”
灵归说,这叫猫蛊。
不同于金蚕蛊、蝎蛊、蟾蜍蛊、蛇蛊这些光听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的蛊。
猫蛊,是一种毛绒绒,可爱非常的蛊。
就像灵归现在背在竹篓里一黑一白两只小猫,白猫眼睛蓝汪汪如湖水,黑猫眼睛金灿灿像琥珀。两只猫儿毛长长的,都很干净,四只爪子搭在竹篓边缘,像在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