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地垂下头,泪水扑簌簌地落。
“老祭司说,他在火光里看到的预言,借拉昂措血脉复生的不是神女,而是蜃蝶。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包括阿翁昆莫……你们知道,拉昂措在西域语里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众人异口同声。
“拉昂措,黑色的鬼湖。”
与此同时,乌芝也藏在白沙之眼的祭坛之下,偷听着老祭司和昆莫的谈话。
“昆莫啊,拉昂措是多么邪恶阴毒的湖,他和一只来历不明的妖物的孩子,就算经历再多教育感化,终究难抵妖魔的本性。”
“可我觉得,金沙这孩子,她的本性并不坏……”昆莫手里摩挲着金沙的玛瑙手链。
“昆莫!”
老祭司怒喝一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昆莫歪着头,粗糙的脸颊上浮现鲜红指印。
“蜃妖是最擅伪装蛊惑的妖!你是一族之长,怎能被她纯真无邪的虚浮假象所欺骗?”
“今晚,你就在白沙之眼前忏悔吧。”
扑通一声,昆莫跪在了白沙之眼前。
有什么东西咣当一声被抛掷到他的膝前,银白的刀刃,折射着阴森的寒光,刀柄上镶嵌的那颗红玛瑙,像荧惑星的冷眼,鄙夷而愤怒地凝视着这个绝情软弱的养父。
他颤颤巍巍地捧起那只银匕首,刺鼻的药水气息钻进鼻孔,这是老祭司准备的,用来杀死金沙的匕首。
这次杀死,不同于从前的九百九十九次,是真正的杀死,神魂俱灭。
昆莫的泪水滑落,与寒冷的刀光相融。
第86章
血蜃烟⑦ 铃迢迢,音漫漫。路长长,向……
凉夜生露, 万籁俱寂。
高远而稀疏的星子像芝麻盐,从白沙湖上吹来的咸风,也像裹挟了星盐的气息。
明天, 就是金沙十四岁生辰了。
乌芝悄悄在他们的餐食里加了蒙汗药, 量不算多, 但足以让他们今夜睡得死沉。
他爬上碉楼上高耸的祭坛, 彼时圆月正悬于白沙之眼上, 月白的冷光流转于白石与甘泉之间, 高山烈风的呼嚎撞碎水流淙淙。
那只巨眼还在转动,空洞的瞳仁不知在凝视着什么地方,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怨恨。
乌芝举起一把大刀——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具攻击力的武器,他朝白沙之眼劈去。
铿的一声,寒铁铸就的大刀碎成三节。
乌芝呆愣地看着手上大刀的碎片, 又仰头与白沙之眼对视,一时茫然无措。
他太弱了,他只是棵温养在树木枯败尸体上生长而出的灵芝,他这一生,或许只有苟活和入药两种选择。
似乎听到他内心的悲泣,他转而又听到了什么渺远而诡异的声音。
——我能帮你。
那声音说,他是山神之子拉昂措, 被祭司以白石塔封印在湖底,只要能推翻那些白石塔,他就能重获自由,帮助他击碎白沙之眼。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乌芝不解, 向北叩问。
“…………”
那人沉默片刻,仿佛勾起了什么古远沉痛的回忆,良久,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
“你可知白沙之眼里,谁在日日流泪?”
“拉昂措深处,谁的眼睛被囚于血泪的笼中,不得解脱,夜夜悲鸣?”
“神女已逝,谁在运转古老的遗迹,谁在用自己哺育这座白沙之城?”
“那是湘湘,是我的妻啊!”
乌芝一下子怔愣住了,他看向白沙之眼,透过苍白而冰冷的石头,好像有那么一团竹青色的绿意,像被积雪压下的嫩芽,鲜活脆弱。
他从怀里拿出了灵归的九蛊巫铃,铃铛叮叮当当像被雷劈了般狂颤,他把铃铛贴向白沙之眼的瞳仁,恍然间听到湘湘在说话:
“小灵芝啊,小灵芝啊——”
“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你别学我,你别学我——”
“莫做什么救苍生的英雄——”
“湘湘姐你等我,我这就去救你出来!”
乌芝抄起一把铁锨就往拉昂措跑。
叮——铛——咚——
铁锨一下下劈砍在那些白石垒成的矮塔上,金沙的符文流转着,迸射强大的反噬。
九十九座白石塔,每一座都下了一层封印,每推倒一座就震断一条经脉,每断一条经脉他素白衣衫上就绽开一朵血花。
还剩最后五座白石塔时,他已经丧失了听觉和痛觉,他看到白骨般的石头映出血红的颜色,血渍上燃起火光。
乌芝回头,看到许多许多人,高举着火把和刀剑,说着他听不懂地西域语言,愤怒地向他冲过来。
他不可能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
但他只是加快了挥动铁锨的速度,轰隆隆隆——倒数第四座白石塔倒塌。
人们看见波澜不惊数十年的拉昂措翻涌起黑色的海浪,一如老祭司看到的预言。
“外来人,你疯了!拉昂措里藏着吃人的怪物!你推掉白石塔,会把它们放出来,到时候我们都会死!”
昆莫朝他大喊。
“是藏着吃人的怪物,还是藏着你们的见不得光的罪孽!”
乌芝砍倒倒数第三座白石塔。
“湘湘怀一颗赤忱之心而来,你们为何要挖去她的眼睛,将她囚禁在冰冷的湖里!”
“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昆莫看着那翻飞的铁锨急了,他转头抓住老祭司骨瘦如柴的手臂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