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钺觉得好笑,随手抓起一颗干杏子往窗口扔过去,被小姑娘灵活地接住。
“不是偷听,白沙山是昆莫的,金沙是昆莫的女儿,金沙可以听你们讲话。”
小姑娘从窗户里翻进来,轻盈地落地。
“嗯嗯,好,你可以听。”
灵归惯会哄小孩。
“那你说,我们不需要偷偷去,是什么意思呀?”
金沙手里捧着只水晶球,晶莹神圣。
“拉昂措会在夜晚流泪,只有金沙能听到拉昂错月下的哭诉。水晶球告诉金沙,你们能让拉昂错不再哭泣,我愿意带你们去看祂。”
烛火斑驳地映在金沙泛着红晕的麦色脸颊上,她的瞳仁里有淡淡的一抹绿色,像荒芜原野上破土而出的野草。
“这事,你阿翁同意吗?”
嬴钺问金沙。
“阿翁不会同意的,但有一条暗道,只有金沙知道,金沙带你们去。”
金沙捧着发光的水晶球,带灵归和嬴钺穿过弯弯绕绕的窄巷,在一处断头的巷尾停下,四下漆黑静谧,地面有一块雕花排水井盖,金沙小胳膊小腿,却力大如牛,徒手将那沉重井盖搬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吱吱两声,有几只瘦小干枯的老鼠从井里跑出来,灵归用法术照亮,隐约能见笔直往下的石阶。这井里格外潮湿,石阶上甚至长出了墨绿苔草,一股腥甜的水气扑面而来。
“台阶很滑,你们要小心。”
金沙打头,钻进了井里。嬴钺殿后,将井盖一合,光亮彻底消失,井里一丝风也没有,潮湿而沉闷。
向下走了许久台阶,总算来到了平地,狭窄地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甬道,灵归站着头顶几乎要贴上石壁,嬴钺更是弯腰弯得分外辛苦。
“金沙,你们这里,已经许久未降雨了吧?”灵归摸了把石壁,问金沙。
这排水道里虽潮湿,这些水却很干净,带着诡异的甜味,不像是从地面漏下的污水。
“白沙山很少下雨,周围又没有河流,我们生活和灌溉,都要依赖白沙之眼。”
金沙如实答。
“这些涂鸦,是你画上去的吗?”
嬴钺停下,看着石壁上那些连环画般诡异而朴实的岩彩图画,问金沙。
“这里是金沙的秘密基地,金沙会把自己梦到的故事画在这里。”
金沙一幅一幅向灵归和嬴钺介绍:
“这是雪山里的神女,这是沙漠里的怪物,她们打得昏天黑地,怪物的血液飘下来染红了戈壁,神女的骨灰落下来堆成了沙雪。”
“那这是什么?风吗?”
“那是时间,梦里的魇兽告诉我,这些都是藏在时间里的故事,我要像把糖一颗颗装进琉璃罐里一样,把故事一点点画进时间里。”
灵归沉默,认真地理解着金沙的话,她意识到这个小姑娘绝不简单。
越往前走,越潮湿,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积水,冰凉彻骨,涌动着浓烈的甜味。
“我们到了。”
金沙停下,推开石门,石门后的景象,让灵归和嬴钺无不瞠目结舌。
他们并没有来到拉昂措湖面,而是来到了湖下的世界,石门后是一层坚硬的半透明的水晶,隔开了湖水与暗道。向上看,清澈莹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圣洁的白色光辉与湖中那团猩红缠绕在一起。
金沙说:
“听啊,拉昂措又在哭了。”
借着月光,灵归看清了那团猩红的东西。
那是一只巨眼,似乎和白沙之眼是一对,无论是形状、大小,甚至是雕刻的花纹都如出一辙。这只巨眼也在流泪,但它流得是血泪,一缕一缕猩红的液体从石眼球和石眼眶的间隙涌出来,红色丝绦般弥散在湖水里。
而那只巨眼周围,缭绕着无数狰狞的黑色腕触,像湖底深渊里爬出的鬼手,将那只巨眼牢牢束缚在湖中。
一缕红泪飘到灵归面前,顺着水晶的缝隙渗进来,灵归伸出手来蘸一蘸,放在鼻前一闻,是刺鼻的甜味。拉昂措的湖水都是因为这只巨眼的泪而变甜的。
巨眼流着血泪,金沙凝望那只眼睛,她也开始流泪,她问灵归和嬴钺:
“你们可以听到吗,它在说话。”
灵归和嬴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他们听不到金沙所说的拉昂错的哭诉。
灵归问金沙:
“你能告诉我们,拉昂措在说什么吗?”
金沙摇摇头,神情落寞。
“我听不懂,那不是我听过的语言。但我能感受到,它很悲伤,很痛苦……”
灵归忽然吐出两个晦涩的词。
金沙的眼神一下明亮起来,她惊喜地拉住灵归的手,问她:“你能听到!”
嬴钺听懂了灵归所说的两个词,他先惊讶地看看金沙,然后皱起眉头看向那只巨眼。
灵归摇头:“我听不到。”
那两个词,在黔青古语里,是痛苦、悲伤的意思。
谁能想到?黔青万里之遥的白沙山上,神秘宁静的拉昂措里,流着血泪的眼球,夜夜呢喃着只有金沙能听到的黔青古语。
“金沙,你从出生起就能听到拉昂措的哭声吗?”灵归问。
“不,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拉昂措哭,是在秃鹫啄食娘的天葬场下,秃鹫们吃尽了娘的尸体,从娘的白骨间衔来一颗水晶珠。金沙接过那颗水晶珠,就听到拉昂错的哭声从白沙山的北面传来。”
金沙举起那颗水晶球,透过水晶的倒影,金沙又看见了烛火间摇曳的娘坐在刺绣的绒毯前为她讲那些千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