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月莲星身后,还跟着位身披薜荔、头戴帷帽的女子,灵归定睛一瞧,认出那是姑瑶神山的引路灵树枫谣。
莲星莲月二人合力加固了幻狐的封印,一时间河谷两岸蠢蠢欲动的妖兽也噤了声。
“狐妖,收起你那些把戏吧。”
枫谣轻轻挥手,河谷间的冰雾荡开。
“灵归,请随我来。”
灵归终于看清了那藏在雾气下的十二根铁链,每根铁链下都锁着一只千年大妖。
而灵归注意到,还有一根铁链沉进一方寒池之中,那寒池并未封冻,清澈见底,池底空荡荡的,只有一截铁链孤零零地盘踞着。
“那只妖……”
“那只妖跑了七百年了,不必再管他。”
枫谣温柔地向灵归解释。
到了神山,漫山遍野洁白的雪藏花与白雪交相辉映。灵归燃起香火、唱起祭歌告慰先祖之灵,随后又上山见了鬼叶枫。
“好久不见。”灵归笑着问好。
“你来做什么?”男子没好气地问。
“当然是来收你的,酒鬼。”灵归一笑。
嬴钺一个闪身冲上去,把那坐在枫树上喝酒的红衣男子拽了下来,按进雪地里。
“你小子疯了吧?”
本来醉得不省人事的枫妖猛然清醒了,那只釉里红酒壶也滚落进了雪里。
“一年前你在我身上捅个大洞,你知道腰腹上的鳞片长得多慢吗?”
嬴钺勾唇笑着俯视他。
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一年前狂妄得不可一世、为了泄愤要弑主的红衣男子,如今正被灵归和嬴钺暴揍一顿后夺走妖力收回九蛊铃里。
“疯子、疯子!”
枫妖从枫叶间取出一张朱红傩面,正欲戴上,忽然周围雪藏花中流淌出莹白灵力,缠绕上枫妖的手腕,那只傩面掉在了雪里。
无数朵雪藏花的光流汇集成悬于白日下的光团,光团中走出一皎若明月的虚影。
一霎间,灵归、嬴钺和枫妖的动作都停滞住了,目光都被那道倩影吸引。
清姿凝晓露,皓影映霞光。素衣出尘,纤尘不染,一双眼中含尽悲悯温柔。灵归想,这就是她们姑瑶巫族的祖先,姑瑶神女,巫瑶。
灵归连忙拿袖子擦擦自己的脸,又拂拂自己的衣袖,理理碎发,跪了下来,抬头看姑瑶神女时,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姑瑶氏第二十六代灵巫,龙毒村第七代大祭司茯灵归,见……见过神女!”
“小归?很好听的名字。”
神女微笑着,踏着琼花玉瓣走来,温柔地将灵归从地上扶起来,摸着她的脸颊。
“这些年来,没有族人陪在你身边,小归,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的……”
灵归感动得鼻头发酸,她没想到,一直在史诗壁画上凝望世间的神女,竟是这样一个温柔可亲的神明。
“巫瑶……巫瑶你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枫妖跌跌撞撞地朝神女跑过去。
“停下!枫染!”
神女挥手设出一道屏障。
“你忘了吗?巫瑶已经死了七百年。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是神女与神山的意志。”
“神女,我有问题想问你。”
沉默许久的嬴钺忽而抬头问,见神女点头默许,便接着说道:
“千年前旱魃之灾时,我娘白矖,真的是被你逼着献祭的吗?”
“嬴钺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娘怎么可能是被神女逼着献祭的……”
灵归急了,一边扯住嬴钺袖子一边解释:
“神女你别管他,他道听途说,乱讲…”
“没错。”
神女肯定得斩钉截铁,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嬴钺亦是瞳孔震颤,含起恨意。
倘若他阿娘还活着,他也不至于自小颠沛流离,受尽欺凌折辱。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是故人之子。”
神女依旧笑着俯瞰他。
“我尚在蛇蛋里孕育时,就常常能感受到娘的怨念,她是含恨而死的。你是神女,我娘也是女娲娘娘坐下的神女,为何你要逼着她献祭,而不献祭你自己!”
嬴钺终于问出了想问的话。
“不允许你对神女无礼!”
“谁给你的胆子,敢对阿瑶吼叫!”
嬴钺又一次陷入这般孤立无援的泥泞境地,甚至连灵归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少年自嘲般笑一声,想来这世间永远没有绝对公道,神与神间尚有私心,何况人与妖。
“如果可以,我也想代替白矖献祭,可这世间只有我能运转杀死旱魃的法阵,所以我不能死。”神女叹口气,解释。
“你们总有你们的道理。”
嬴钺嗤笑一声,转身化作螣蛇飞走。
“……阿钺,你等等!”
灵归有些无奈地看着那远去的影子,转而又向神女解释:
“神女,他就是这样有点小孩子脾气,但那毕竟是他的阿娘,论谁都需要时间接受…”
“没事的小归。他阿娘的事,是我对不住他。如果你找到他,请向他传达我的歉意。”
神女神情依然宁静而悲悯。
“我能出现的时间有限,小归,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会知无不言。”
“……神女,我的确有一事求问。这世间会有人同时拥有两个灵魂吗?”
灵归问。
“在我们谈话间的每一瞬,都有一个崭新的灵魂诞生,它们彼此勾连接续生命,又如曼珠沙华的花与叶,永不相见。倘若它们相遇在同一个时空,便是有人以逆天之举撕裂时流,而天道自会在冥冥之中修正这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