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尴尬地收回手,窘迫和落寞的神情,都落进乌芝眼中,乌芝叹了口气:
“你没必要瞒着小生,你的事情,从你的父母,你的诞生,到千灯寨血杀,被封印……小生都是知道的。”
乌芝顿了顿,然后语气认真地问:
“你,春桃和灵归,到底什么关系,春桃在千灯寨时就死了,我们亲眼看见她死得尸骨无存,她怎么会和灵归是一个人?何况,灵归降生时,我也是亲眼目睹着的。”
“这样荒诞的事情,任谁会信呢?”
嬴钺自嘲般地笑了两声。
“两颗完全契合的灵魂石,就这样出现在两个完全错开的时空,这样的事,可能只有神明能做到吧?”
“那春桃和你,是怎样的关系?”
乌芝沉默半晌,抬眸问他。
“我年幼时当她是我的姐姐。她是我养父母的女儿,待我一向极好、极好的,甚至在我被送进蛊洞里后,她依然日日来找我。我有时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有前世今生的缘分,只是我忘了而她记得,她才会那样对我好。”
嬴钺回忆着,睫毛如蝶翅般轻颤。
“我杀尽蛊洞里的虫蛇,便是想将她带进我的巢穴,藏起来……我真是该死极了,她待我那般好,我却有这样卑劣的念头。而且,是我亲手杀了她……”
少年地声音不住地颤抖,如北风吹枯枝。
“蛊成之前,有人破坏了蛊洞的法阵,法阵逆行,你才会失控。这不怪你。”
乌芝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安慰。
“何况那些村民当时将你送进蛊洞时,就该知道化蛊失败的代价。你是无辜的牺牲品,但你当时情况很不稳定,我们才不得不封印你的力量和记忆。”
“早就不怪你们了。”
嬴钺释怀般笑了笑,又话锋一转。
“但我总担心,你们中有叛徒。”
“此话怎讲?”
乌芝也严肃起来。
“我为什么会被卖到斗兽场,有人故意让我经历苦难,就好像想要激发什么一样。”
嬴钺蛇妖的竖瞳盯着乌芝。
“当年的蛊,其实已经□□大成了,只需要一个引线,就能牵动起巨大的力量。有人一直在试图引燃这个引线,那个人或许就在你们之间。”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可我想不到那人做这些的道理,那个蛊成后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们都没人知道。”
乌芝认真思索着嬴钺的话,答。
“蛊神中,有一妖名红花鲤。碰巧,也有这样一位鲤鱼妖,自始至终都纠缠在我身边,连我也不清楚他真正的目的。”
嬴钺想起那张诡异的青铜傩面。
“离洛?你觉得他就是鲤公子?可鲤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没有道理……”
“人的过往不同,心中便会有不同的道理。那不可能存在的道理是属于你的。”
嬴钺罕见地说出这么晦涩的话。
双方都僵住了,不再交谈。
嬴钺知道,乌芝和红花鲤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他私心里不愿相信,自己曾朝夕相伴的挚友会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在这点上,自己的阅历比他更多些。毕竟在他被养父母送进棺材里前,他也不愿相信,爹娘收养他,只是为了一味虚幻的长生蛊。
“你们两个,在楼顶鼓鼓秋秋些什么?”
少女清脆声音飘来。
灵归拖着身错彩镂金的繁琐祭服回来了,浑身亮彩彩的翎羽,银片一动一摇间,折射着明晃晃的雪光。
“没什……”
乌芝话未说完,被打断。
“我不开心,灵芝来开导我一下。”
嬴钺又恢复了那副散漫邪气又带着楚楚的无辜的神情。
他总是这样,第一眼看过去乖巧如孩童,第二眼再看,装乖的狡黠痕迹便藏也藏不住。
“哦,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你不让我和你一起睡觉。”
除夕到了。
酸汤火锅,腊肉香肠,盐菜扣肉,蛋饺,糍粑,炝锅鱼,卤菜,辣子鸡……茯娘用上了十八般武艺,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过了除夕,守了岁。
阿九、灵归和嬴钺在院子里打雪仗打得火热,乌芝默默地精雕细琢他的雪人。每每被那三人飞驰而来的雪球砸断了胳膊或鼻子,他也只是好脾气地再给那雪人接上。
阿九要乌芝给自己塑个雪像,乌芝也允了,三两下,一只能被捧在手心里的小白蟒活灵活现地出现了。于是后来,茯娘、灵归和嬴钺都有了自己的小雪像。
灵归拉着嬴钺去村北古梅园里祈福,嬴钺问她许的什么愿,灵归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嬴钺折下枝落雪梅花,插进灵归的发丝间,张开温暖的斗篷将她拢进怀里。灵归笑着仰头亲吻他的唇角,少年低下头浅浅的回吻她,带着梅花香气的热意,温化了她唇上冰封的胭脂色。
要守岁了,玩够了浪够了的三个少男少女染着一身活泼的雪说笑着回来。
外面小孩放完爆竹后的余烟一重又一重漫过墙头,村里那个去巫都经商赚了大钱的姑娘还放了几颗硕大的烟花,点染半个夜空。
村东流年钟撞响时,灵归偷瞥着茯娘,看见娘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流了眼泪。
“娘,菜好吃,家里热闹,烟花也好看,娘你倒还哭上了。”
灵归笑嘻嘻地凑上去调侃茯娘。
这母女俩靠在一起看烟花时,就好像姐妹俩。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两人眉眼间却颇有相通,清一色的倔强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