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侍女怯生生地在嬴钺的轿辇前摇了摇金铃铛,提醒嬴钺道:
“大人,巫都到了,该下辇了。”
嬴钺烦躁地啧了一声,随手扯来一件衣服穿上,微卷的长发肆意披散在身后。金线朱锦,焰纹银坠,衬得少年越发昳丽邪气。
嬴钺脖子上还戴着只蛇形单环银项圈,坠着三只小银铃。他不知道这物件是从哪里来的,他一醒来这个项圈就出现在他身上。或许他早该扔掉它,但他莫名觉得,这个项圈,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依照离洛的嘱托,他戴上了只半遮面的蛇纹银面具,他不明白离洛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他也懒得过问。
巫都繁花似锦,落红细柳映满穿城而过的云梦江,白鸟踩着水波飞起,白羽滑过风雨廊桥,鼓乐声震落枝头海棠重重。
从轿辇下踏出,嬴钺瞥了眼身后跪着的侍女,又淡淡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吹芦笙弹月琴的巫都人,最终漆黑深邃的眸光落在了芦笙场中央——
一众力士抬着仰莲缠凤琉璃祭坛,四只凤鸟拱卫起圆形坛身。凉亭大小的祭坛被高抬至空中,银冠摇铃的紫衣巫女立于祭坛之上。
嬴钺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周围侍女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那女孩就是什么神巫呢!”
“神巫?同普通巫女有何区别?”
“不清楚,但和神挂了勾,必定是不一般吧。”
神巫吗?嬴钺想到了曾封印他十余年的姑瑶神巫氏,不悦地皱了皱眉。
她手里摇的那串铃铛真的很吵。
灵归一手拿着萤石铃柄摇着九蛊铃,银花冠上银片银铃叮咚作响,浑身点缀的银片熠熠生光。灵归每摇一下,便旋身,作舞一段。翩飞裙摆之上,灵蝶花鸟栩栩如生。
抬着祭坛的赤裸上身的力士们,也跳着娱神的祭舞,应着鼓点萧声,缓慢挪动。
“川 谷径复 ,流 潺湲些 。
光风转蕙 ,氾崇兰些”
祭坛上的神巫浅吟祝歌,天花水镜的水族巫妖们垂眸合鸣着祝歌的和声。
“湛湛江水兮 ,上 有枫 。
目极 千里兮 ,伤春心 。”
力士们踩着木屐踢踏,臂膀银饰叮当。祭坛一路穿过风雨廊桥,穿行在巫都大道。莹白如月的轻柔光波自祭坛上荡漾开来。
夜幕逐渐降临,巫都华灯初上。
死于十二日杀阵的百姓或巫族,尸首尚存的,用红柏棺材敛起尸身,尸骨无踪的,便用松木棺材敛起衣冠旧物。
每口棺材上,都点着一盏荧灯。那些逝去之人的亲人们,抬着棺材,举着火把,绕行在芦笙场的重重环纹上。棺材与火把,汇成了一明一暗的两条涡流。
人们围转着盛大的篝火,焰舌直卷苍穹,几乎要将幽蓝天幕灼出破洞。姑娘们手挽着手,乐师拨弄月琴的手指上下翻飞,男子们吹奏的芦笙驱散了云梦江上卷来的云雾。
祈安帝姬走下轿辇,在芦笙场前,目瞪口呆地观赏着传闻中的云梦往生祭。
她所设想的,这本该是个庄重肃穆的仪式,像他们中州人吊唁逝者,白衣哭丧,方士诵经,守灵报丧。那也是极复杂的一套程序。
但祈安的确没想到,欢快的芦笙、跳跃的舞蹈、热烈的篝火,会是这场往生大祭的主旋律。黔青人认为死生同重,与其哀于逝去,不如喜于新生。
祭坛来到了芦笙场的最中央。
明欢,涂山无忧,聂子罗,苏木,卢清河,蚩。六位族长分立于芦笙场六角,双手结印,温润而强大的巫力自手中汇聚。
六色的光芒飞向祭坛之上的灵归,在乐音与光芒的托举之下,灵归轻盈飞起,悬于明月之下。
火光冲天而起,云梦泽之上,遥远的云梦仙山中,古老的神像睁开了悲悯的双眼。
灵归身后,巨大的金色轮盘流转光华,鎏金的古语符文中,一扇流光溢彩的虚空之门逐渐打开。巫都人称这扇门为——司命之眼。
恍惚间,人们不知道那祭坛之上盘旋的,是神巫的祝歌,还是神明的呢喃。
人们看到上百团萤亮的光点,像无数颗星星,温柔地被司命之眼拥进光里。
那些星星在司命的眼眸中轻盈地回望,透过世间最为澄澈的眼眸,他们将一世的时光铺作长卷,站在卷末的落款上,再看一眼此生最难忘的爱人、最难舍的亲人、最挂怀的友人。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第53章
往生祭② 牛瘪火锅(剧情)
云梦往生祭结束了。
灵归提着裙摆跃下了琉璃祭坛。
棺木交由了枯骨氏的巫族们, 白布遮面的尸傀们抬着棺材,踏上云梦江的棺舟,棺舟推开云梦江的春水。
魂灵已入司命之眼, 他们的尸骨也跟随着巫族指引, 浩浩荡荡地驶向最终的归宿。
棺舟队伍驶离前, 灵归喊住了蚩。
灵归来到一副棺材前, 朱漆的红杉木, 流动而迟重的纹路, 仿佛浸润了千年陈酿的高粱酒。灵归的指尖滑过微凉的棺盖,不经意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指缝中。
远远的,被焰火模糊得看不见星星的漆黑夜空中,好像有两三只鸬鹚在盘旋, 凄婉地啼鸣着,似在吟着送行的歌。
“你们瞧天上,那不是生活在云梦泽上的水鸟吗,今儿怎么也跑巫都来了?”
“兴许也是想来瞧瞧往生祭的盛况吧。”
蚩看着灵归,淡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