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
吹破了屋子的窗纸。
燕凤躺在破屋的炕上,脸蛋被煤烟熏得黢黑,只剩一把骨头,死死拉住我手。
她手上全是紫红色的冻疮,流了脓水又结痂。
「姐姐救我!
「干娘不是个东西,卷了我所有钱财,却不肯给我请医问药。
「就连你之前给我捎的东西,她也抢走了!」
燕凤哭得不能自已,可语气虚弱,一句话都要叹三叹。
没了我遮风挡雨,她之前那股机灵劲儿,也被生活一点点磋磨没了。
眼神里只剩凄然的尖厉,恨不得把所有入眼的人戳出一个窟窿。
我不动声色抽出手,拿帕子擦了擦。
一手的黑灰。
「燕儿,大过年的,府上不许下人请医问药,怕不吉利。
「我煮了几碗红糖姜茶,你先喝着驱寒。」
屋里只有一个黑嘴的茶壶,水也油腻腻的,漂着一层絮子,难以下嘴。
接过我端来的干净碗,燕凤一边喝热乎乎的红糖姜茶,一边呜呜咽咽地哭。
她拿眼觑我身上的青色棉袄。
厚实干净,袖口有花纹,越发显得娴静白嫩。
与她蓬头垢面、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淌鼻涕相比。
有如云泥。
喝下姜茶,她也有了骂人的精神。
「姐姐,你在内院吃香喝辣的,那么风光,怎么忍心让妹妹在这里生病受冻!
「你不怕死了的爷奶,从地下爬出来找你吗!」
我正等着她张嘴提家人。
便也红了眼圈。
「姐姐没本事,在内院只能干些端茶倒水跑腿活,干不成主子面前的伶俐人。
「燕儿你身体好了,倒是能博一个富贵。」
我哭得比她还大声,落得泪珠子比她还大,一时把她镇住了。
她狠狠抠住我手。
像拧巴一条柳树枝一样。
掐来掐去。
「传家宝舍出去了,一个响也没有,周嬷嬷这老东西没说帮帮我?」
我把手甩出来,她来不及收劲,碰到了炕沿,疼得龇牙咧嘴叫。
我假意生气道:
「人家没帮你,你哪还有命在这里抱怨呢?
「咱们也没家人帮扶,没家人赎我们,你可别再得罪了周嬷嬷!
「内院好几个小丫头,冬天病得重,她们家里哥哥都混得有出息,又出力又出银子,这会儿已经大好了。
「我虽在内院,到底是个女子,没有成家立业的本事,也没更多法子帮你。
「眼下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燕凤眼神一动,放到嘴边吹吹的手顿住了,用手抠牙缝里的姜沫儿,念叨道:
「咱们没家人……
「人家却都有哥哥出钱出力……」
她把牙齿都抠出了血。
燕凤一向掐尖要强,看不得别人好。
她算算计计。
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过得舒坦的工具。
我这个姐姐是。
大哥估计也是。
冷风从破洞的窗眼里吹进来,把炕上的帐子都刮倒了。
我打了一个喷嚏。
「这里太脏太冷了,我得赶紧回去。」
我露出了一抹嫌恶。
我给燕凤披了一件簇新的红袄,袖口都用银线裹了边,让她好好休养,过几天内院选丫鬟了,我再使使法子让周嬷嬷调动她。
「等你,等我死了你也没动静,呸!」
我走后。
她果然有了动静。
25
夜深。
外院的小丫鬟踩着雪,来大厨房烤火。
周嬷嬷的孙子小石头也来了,他七八岁的样子,虎头虎脑,尤为可爱。
他窝在我怀里,猫儿一般黏人。
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说。
燕凤请外门管事胡二爷写了一封信,寄给她在辽东怀来镇当百户的大哥。
「她说她大哥可神气了,手下管着百来号人,而且大哥最疼她这个妹妹,知道她病了,肯定马上寄银子过来。」
百户。
虽不是很大的官。
但也不是平头老百姓,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搞不好哪天人家就有个大好前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呢。
一碗汤药结人情,不要白不要。
胡二爷差人给燕凤抓了药,又把她安置进暖和屋子里。
他常拎着点心去探望,进进出出一脸的笑。
不过几天,燕凤干枯的身子就又活了。
春天一到。
她穿着紧身小袄,涂上胭脂,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腰肢风摆杨柳一般,也有了点勾人的媚气。
周嬷嬷说。
燕凤应该是被胡二收了房,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胡二这人好色,糟蹋过无数小丫鬟。
「他有个厉害的娘子,在后街上住着,一旦知道燕凤的事儿,估计能把她打死。
「这丫头心术不正,以前就喜欢损人利己,坑害了自己,可别来坑害你!」
我满脑子都是大哥的消息。
原来他在辽东!
辽东怀来镇呐!
抬头往北看,冷峻的屋檐上是一带苍青色的天,春雨落得寂静。
我听见自己心扑通扑通地跳。
连带着雨线都落得活泼。
一串串。
一层层。
交织成一副密密的珠帘。
春风一吹,就能卷到高门大院外,越过春意浓的京城和白茫茫的雪野松林,一直吹到辽东。
白秀秀说,辽东这时候还在下大雪,白茫茫一片,能把人的靴子都埋住,马儿也跑不动。
哥哥还好吗?
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手上爱生冻疮吗?
他能喝口热酒暖和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