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小门小户出身,未经过大风大浪,做我梁府宗妇反倒是害她。
「梁遇娶亲后,把秀秀纳为贵妾,也不算负了她家恩义。」
宫里的德妃娘娘传来消息。
「镇国公府上大小姐、林阁老独女、大长公主之孙女清乐县主,祖母、父母亲看看哪个性子更好,将来能听咱家梁遇的话,能容得下秀秀这个贵妾。」
言下之意。
府上为了秀秀的未来,已经苦心谋划、步步退让了,你白秀秀要是再说别的,那就是没有良心。
国公爷许下的诺言,终究是放了个屁。
白秀秀并不在意这些。
她照常每日带着笑脸,来上房伺候老太太,得了赏银,便请府上帮忙打听父亲消息。
「一切听老太君的安排。
「秀秀无有不愿,只是想先找到父亲,问问他的意思。」
她为人善良仗义。
前世我被活活打死时,只有她说。
「查清了再打也不迟,这是一条人命!」
她被夫人身边的嬷嬷拉了回去。
「小姐顾好自己吧!」
饶是如此,我也很感激她。
「白小姐,您有什么想吃的,灶上准备做年夜饭呢!」
她提起沸腾的水壶,正在为老太君的茶烧玉泉山的水,这本是大丫鬟弄晴做的活,偷了懒使唤起白家小姐。
秀秀并不生气,眉宇间一片温和。
「府上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您是辽东人吧?」我问。
她脸上有追忆之色。
「两年没见过辽东的大雪了。」
年夜饭时。
我特意端来了几道灶上做的辽东菜,有雪衣豆沙、榛蘑炖小鸡、干豆角腐竹包子、炸得香甜的锅包肉。
老太君觉着新奇,吃得尽兴。
「辽东穷乡僻壤,这菜却难得好吃。」
「乡野村人吃的东西,能入老太太的眼,那是他们造化!」
国公府主子们你一言我一语。
小公爷说了个笑话,老太君把他搂进怀里笑个不停。
「你这个猴儿,哪能这么打趣朝堂上那些大人是衣冠禽兽呢,在家说还行,见着他们面可要客气恭敬点!
「你毕竟还得走科举路子,不爱功名可不行!」
小公爷撒娇磕头,哄得老太君把一叠红包全给了他。
真热闹啊。
这就是别人家团圆的年。
我站在角落里捧着茶盏。
鼻子一酸,低下头来。
爹娘、哥哥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
我们家虽穷,过年也割一刀肉,包一簸箕的饺子,白胖胖的,元宝一样,里面放铜钱,谁咬到了就咯咯笑,用红绳穿起来,挂在屋里。
爹娘也包红包。
我撒娇卖痴,哥哥把自己的红包给我,抓抓我小辫子,说我淘气,我反手就丢一个雪团子。
他灵巧得像猴子。
雪团子砸到小白狗身上。
它兴奋地跑来拱我,奶乎乎的小狗味儿还缠绕在鼻尖,哥哥无奈地抱起我和小白狗。
「天凉,鼻尖都冻红了,赶紧进屋。」
小白狗分了一个肉骨头,舔得吧唧吧唧响。
哥哥逢年过节会喝一口米酒,少年人浓黑的眉,醉了的脸又黑又红。
我笑他像戏文里的关二爷。
他说他要是那么英武就好了,那不得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
大红灯笼下面,细雪纷飞,我们这一户小小庄稼人,虽如草芥。
也喜庆。
也热闹。
因着是草芥,觉得这天地大得很,广得很,也幸福得很。
同这富贵人家的热闹一样,是面香肉香茶香裹着热气,是活生生的。
哪有什么尊卑贵贱?
而今,爹娘已去黄泉,大哥音信渺茫,我如一叶浮萍,常心下惶恐。
在国公府里,还好有周嬷嬷照顾。
只是,自从她接替吴嬷嬷成为夫人亲信,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满面愁容,只有月末时才放几个笑脸。
我有些担忧。
在大花厅的觥筹交错里。
白小姐一直没说话,她微低着头,颈项有一种松柏的韧劲。
她夹了一筷子干豆角。
小口小口慢慢嚼着,仿佛在嚼故乡的春夏秋冬。
再抬起头时。
她眼眶通红。
递给我一道眼波,里面也满是感激。
自这天后。
我们俩常来常往,我端新鲜点心过去,她沏一碗清茶,热气蓬蓬里聊天南海北,我看见她眉眼活泛。
她是美的。
像北方的树,就算要开花,也带着一股遒劲,绝没有媚气和妖气。
所以小公爷不喜欢。
24
年后。
妹妹燕凤又打发人来找我。
说她实在病得厉害,想见我一面。
我兜兜转转出了内院,沿着外院的草径土路,一直走到一个荒废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