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时下的夫人们愿意与娘家再结儿女亲,或者给孩子从小定亲的一大原因——至少娶回来的娘子知根知底。
见通与宣娘的事,她本来在心里盘算得明明白白的,天降一个不能再合心意的儿妇了,若不是为宣娘受了委屈而气愤,她都想厚礼谢那丢了西瓜拣芝麻的高家人。
结果她这里想得好好的,儿子在外隔着千里给了她一计狠的。
毕竟不能做得太过分,叫人家娘子察觉出来心里不好受,认为徐家对她不尊重,钱妈妈打听的东西有限,只是这些从外人口中能听到的,与许娘子却没见过面。
大夫人听罢,心里还是不大有底,盘算着是得女儿走这一遭。
钱妈妈在下垂手等着吩咐,大夫人拿定主意,笑着对她道:“你千里迢迢去探望见通一回,舟车劳累辛苦了,回来了就先歇两日再回来不急。”又吩咐厨房整治一桌酒席给她家,另外与了一包银两,旁的话未曾多言。
钱妈妈便明白她的意思,出去后只对人说此次下江南是去探望小郎君的。
徐问真放了信春一日假,叫她陪她娘出去,正房里留下大夫人与她母女俩,大夫人道:“真娘,还是得你走一遭,去瞧瞧那位许娘子的性情。下晌我往你外祖母那去,先向你外祖母、舅母赔罪。”
她长叹一声,“见通这个没福的东西。”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靠‘缘分’二字,见通能如此倾心的娘子,必定是极好的。”徐问真轻声道:“宣娘很好,只是他们无缘罢了。倘若一切顺利,往后就再不要提这些,他们能好好地过就很好。”
大夫人知道她的意思,好笑地看着她:“你母亲又岂是那等会磋磨息妇的人?只是宣娘……诶,你舅母正为她的婚事烦心呢。”
今年这几个月,两家事t情都不少,大夫人长叹一声,“不知犯了哪路太岁了。”
“高家那边,好歹是在纳采前就被告发此事,宣娘虽然耽误两年青春,到底还没落到高家,已算是万幸了。”徐问真道。
大夫人点点头,她知道是这个道理,倘若叫宣娘无知无觉地嫁了过去,那才真是跳进火坑没处说理。
只是做姑母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为难却没有办法,怎能不心急。
她握紧了徐问真的手,或许物伤其类,让她一刻舍不得撒开,她絮絮地道:“此时下江南,景色或许不及二三月,但山峰连翠、水波万里是极美的。江南气候湿热,衣裳要拣轻薄透气的带。含霜她们都是稳妥人,跟着你我很放心;护卫更要带足,先乘大船走水路,让你父亲瞧瞧,能随哪一班官船同行,更稳妥些。”
“明瑞明苓和问星你不必担心,我将他们都接到我这里来,明德堂修葺好了,我先叫人收拾着,等你回来再按你的喜好稍一布置,就能住进去了。”
她又道:“宣娘的婚事我会帮着留心……只是难了些,门当户对的人家,有几个到了这岁数还没相好婚事的?”
大夫人知道问真与宣娘一向感情好,不愿多说这些叫女儿烦心,只拉着问真细细叮嘱出门要注意的事项,恨不得都列成单子叫含霜等人背下。
徐问真在京中长到二十几岁,这几年虽然离开家人独自在山上居住,可没离开家里的庇护范围,此番南下是她第一次出门远行,不仅大夫人,大长公主、徐虎昶和徐缜其实都不大放心。
徐虎昶拨了一队自己的心腹护卫给徐问真,加上徐问真原本的人马,这回真是去挑山贼都不怕,若有劫道的想不开要劫她,只能被打倒之后自认倒霉。
南下走这一遭,其实是去相息妇的,所以必得自家的人去。
大夫人去动静太大,家中事又无人料理,以目前徐府的权力分配,八成是落在徐问真手里。比起看家管事,徐问真还是更想出去溜达一圈。
她母亲还年轻呢,她现在把事接过来,然后再还回去,白出力,不如出去游山玩水自在。
江南风景她只在书与友人的信件中看到过,问圆早两年随夫婿在出外任,在南方,算是从京城到白鹿洞那边的必经之路上,徐问真能顺便见她一面,还有她在南的几个友人。
她年少时早早被代表未来储妃的凤冠砸住,对天高海阔、大漠孤烟、远方山水的所有幻想都不得不牢牢锁在心里。
她十六岁及笄那年,周元承曾有一次一早出宫,接上她,两人骑着马出城。
新北山脉上有一座青凤山,早年被赐给当朝太子,周元承拉着她的手,他们登上山顶,遥望着红日长河。
那一日在山顶,问真伸出手,感受着从远方吹来的风,鬓发被风吹得凌乱,她静静看着缓缓升起的太阳,许久舍不得挪开眼睛。
她以为,她将是她此生离自由最近的一次,离宫城最远的一回。
下了山,在成群侍卫的拥簇下回城,听闻周元承被皇后训斥了一顿,她回到家,大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大长公主揽着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鬓角,许久没有说话。
离开青凤山,她仍然规循矩步,言笑得宜。
而现在,她即将真正离开这里,奔向远方,奔向江南山水,无边秀色。
徐问真晚上回房,掌起灯规划路线,含霜列了单子一样样收拾东西,凝露被含霜指使得团团转,主仆三个都满怀期待,徐问真尤甚,次日一早问星与明瑞明苓一起仰着小脸笑呵呵地扑进她怀里,才唤起她一点微末的良心。
她一阵心虚,面上当然还是很光风霁月,略带歉意地搂着几个孩子坐下,轻声说:“咱们家在南边出了点事,唯有我有时间走这一遭,只怕要出去月余,这段日子你们在家,到你们大伯母、阿婆院里住去,要听长辈们的话,不要淘气。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玩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