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提亲,小队长也可以。
不知是不是看得太过入神,胸腔里的反咒也不拼死挣扎了,它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
往前数十年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而充盈的时刻。
“我打胜仗了,”封澄写,“大胜,姜逢即便看我再不顺眼,也得提拔我咯。拉舍尔部有很好吃的风干牛肉,里面的姨姨们很好,上次我衣服烂了,是姨姨们给我补的,绣了一只狼,我要了白色的,觉得很像师尊。”
她又写:“可我觉得害怕了。战火无情,生死也不由人,太险了,我亲眼看着天魔的刀削下了半个人头,那个人前几日还来送过好吃的牛肉干。”
“我打了胜仗,我没有那么好吃的牛肉干了,我做了几天噩梦。”
赵负雪垂了垂眼睛,指尖有些用力。
“对不起,”她写,“我不是故意留下沈怀玉,他的脸和师尊肖似,我不是想要唐突侮辱师尊………对不起。”
字字犹豫。
赵负雪不知道那沈怀玉长什么样子,他甚至从没注意过他的脸,更从不觉得什么冒犯。
气什么?怨什么?
他怔怔地,忽觉心头涌起一阵涩意。
赵负雪摸了摸雪白的纸张,狼狈撑在桌上,不防翻过另一纸信。
“我时常在想,”封澄道,“行道如今,有何大用。”
“从前一人一剑,天地便自由,世上无我不可做之事,无我不可思之人。师友亲朋,尽在身侧,唯一所苦之事,只有心念之人如水中之月,触手不可得。”
“直到我清晰地明白,身侧之人,我一个也护不住。”
“我宁愿深陷炼狱的人是我。”
……
“今夜开始饥饿,我疯狂地想要杀些什么,或是被杀也可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如若有朝一日你能看到,万万不要嫌弃我。”
“当年殷切期望的大将军也不过如此。无数倍于当年的力量在我身上,师尊,没用的人还是没用。”
“好像不能来赵府提亲了,下辈子我会再来试试的,一想到这件事,我开始忍不住期待下辈子,人会有来世的吧?”
最新的一封信,墨迹还透着药香。
“留给天机军的文件太多,”她写,“想要给你留一封信,提笔总不知道如何落下。”
“很多人手上有疫疮。”封澄写,“我的亲军也没逃过,他们太年轻了,有人还是孩子,希望无穷,生机勃发。而持劫不死,战乱不休,我护不住的东西太多,唯有这件事,可以试一试。”
“他们或许会因我离去而伤心一时,但想必不会多久。往后人生,尚且大好。”
“辜负师尊教诲,任性离去,抱歉。”
“未出口之言,忍我再任性一次。”
“我至死恋慕于你。”
“……我放过你。”
刹那间,漫天风霜骤逢春雪,片片消亡,恍如飞花。
他清晰地感觉到血脉中的心跳停歇了。
“砰砰——砰砰——”
陡然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沉积多年的、猛然滔天而起的汹涌疼痛。
这痴恋甘过砒霜,不死不休,而痛彻心扉。
反咒解开了。
赵负雪双手撑在书案上,眼眶中的泪水流
了满面,一滴一滴,重重地砸在了书案上。
至死不休的痴恋,绝不放开的妄念,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终于放过他了。
至死而终。
第160章 忠臣
大漠,黄沙四起。
寸金醒后,向他告知了封澄与持劫同归于尽之地。
她没有死去,赵负雪着魔般想,只要没见到尸骨,她就在世间的哪个角落好好地活着。
寸金看向他的眼睛十分怨恨:“你当年一定有机会救她的。”
赵年脸色一变,眼神偷偷地往赵负雪身上扫了一眼。所幸他看起来十分正常,完全没有丝毫的异样,冷静得像个生疏的师尊。
怎么会这样?赵年百思不得其解。
飞扬的黄沙遮天敝地,越往北去,黄沙越大,晨昏线在大漠中不歇地轮转,最终,他行到了一处罕为人知的村寨。
说是村寨也是太过夸张了,这地方几乎只有几户人家,他捏着封澄的断指,怔怔地站在了村落之前。
如血残阳将他的雪白衣摆浸在黄沙中,赵负雪恍惚间发觉,风不知何时,已经休止了。
这里是风息之处,连风在这里都不自由。
一座矮矮的新坟立在他面前,墓碑粗糙,只是一块不大的木头,被打磨得很认真,只是没有姓名。坟前一束雪白的小花,是大漠中少见的美丽。
赵负雪忽然注意到一旁还有另外两座坟墓,一大一小,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一旁晒着肉干的健壮女子探过头,道:“公子,哪来的人啊?”
他垂着双眼,并不回答,掌心的骨骼隐隐发烫。
女子正奇怪这沙漠里少见的俊秀公子,忽然间,公子俯下身,不管不顾地扒那座新坟,女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想喊人,一低头,视线却停在了男子手腕的红绳上。
红绳的末端,系着一枚小小的指骨,应当是左手的小拇指的骨头。
女人忽然就想起,躺在黄沙下的那人,也少了一枚小小的指骨。
“……”
她沉默良久,忽然转身,随即拖了一杆铁锹来,往手上呸呸两下,随即道:“闪开,我来。”
那公子一看就是文弱人,又单薄又清瘦,久病初愈般,女子不禁心中有些叹息——靠这副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找了多久?
不料男子并未让开,而是仿佛没听见一般,固执地挖开那座沙土还新鲜的坟,坟墓挖得并不深,不过片刻,便露出了一块雪白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