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那只锦囊,站在赵负雪的闭关之地前,冰冷的霜花一层一层地绽出来,透过沉重的石门,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上。
储物囊是女儿家的东西,小小一只,鹅黄的,缠着一根血似的红线,蜿蜒地躺在她的掌心上。
她死了。
那么骄横野蛮,那么目中无人,那么天之骄子的人,死在了渺无人烟的长煌大原。
她原来是会死的,赵年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面上湿漉漉,一摸,一手的冰凉。
府外隐隐有欢呼着庆功的声音,声势浩大,人人叫好。
是场了不得的胜仗。
真是可笑,赵年想,封澄这倒霉孩子,坏事做尽,遭了报应,连自己的庆功宴都赶不上呢。
赵负雪的状态一
天差过一天,刻在骨子里的反咒好像突然犯了疯病一样,一日日地反噬着他的身体,赵氏宗老寻遍古籍,愁得一夜白头,也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他身上竟露出了死态。
想到这里,赵年深吸一口气,良久,才抬手叩了叩他的门,屋内寂然无声,片刻,开了一道门缝。冲面而来的寒气几乎将她眼眶冻住,她屏息凝神,沉声道:“……封将军给您寄来了信。”
寒流刹那间淡了些,赵年知道赵负雪听见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放在了赵负雪的石案上。
几乎能察觉得到,灵力缓缓地向赵负雪身上收去,估计过个一日半日的,赵负雪便能起身看信了。
赵年心事重重地离开,耳边忽然传来又一人急报。
“封澄私自倒卖灵器一事败露,血修统领何守悟自行出面大义灭亲,带着天机令去寻罪人位置,现如今人马该到长煌了。”
闻言,赵年眉心又是一突,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自己定了心智,随即理了理思绪,果断道:“即刻派人,前去长煌。无论如何,将她亲卫保下。”
世事生变,寸金的讣告绝不出错,而既然封澄已死,而突然反水、错失封澄死讯的的何守悟,一定会将抓不到人的怒火施加到天机铁骑上。
罪不及其,前提是惠不及其,而法不责众,他们自然不能将享用了灵器之利的天机军一个个抓起来杀了,最适合开刀的,则是封澄手下那批几乎只听信于她的亲卫军。
“要快,”赵年着重强调,“不计代价,用最快的车马,烧最好的灵石。”
侍卫听诺,随即转身,果决地去布置人马。
赵年回过身,青花罩衣与素白裙摆在冷风中猎猎而飞。
……
世将生变,她想。
封澄已死。
她原本预想的,会刺穿夜幕大夏的长枪,折了。
**
在晦暗不明的寒流中浮沉不知多久,赵负雪终于睁开了眼睛。
禁地内的霜雪将石壁覆盖了一层牢牢的霜花,连呼一口气都要成冰,一片灰暗的冰芒之中,他只一身素色白衣,漆黑长发如同此室唯一流动的水一样披在身后,漆黑眼睫,苍白皮肤,像雪中的美丽精怪,或是显灵的神像。
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微微蹙了蹙眉。
反咒忽然乖顺了,并不是从前彻骨的冰凉,而是隐在血脉之中,一跳,一跳,竭力挣脱似的。
像一颗声嘶力竭的心脏,赵负雪想。
身体的怪异令他难得地多有了几分精神,此次贸然止住闭关,实在是重新将经脉伤一遍的举措,赵负雪并不在乎这些,只是粗略地算了算,以这具急转直下的身体,还能再撑几年。
撑得住封澄回京吗?赵负雪想。
好在她寄信回来了,小小一只锦囊,并不是平素那些官腔的问候。
赵负雪手指不停地拆开了锦囊。
刹那间,雪白的纸片从中迸裂而出,飘飘而飞,几乎像室中的另一场大雪,几乎能将人埋进去。
“今天是参军的第一天,好想你啊,师尊,”她写,“小兵没有帐篷,我旁边睡着个年轻的姐姐,她打呼噜。”
像是灯火不明的样子,她的字陆续跑偏,在纸上像一行荒腔走板的蚂蚁。
“我想洛京,想天机院,也想你,但是说出来,会不会太孩子气,太不可靠些?”
赵负雪心想,不会。
“我觉得你会这么想的,毕竟你当我是孩子,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小丫头越写越火大,笔走龙蛇,眉飞色舞起来。
“我不会当很久的孩子的,”漆黑的墨迹大剌剌地横在泛黄的信纸上,“等我成了大将军,我要风风光光地回洛京!”
“……到时候,”她写得很小,“能不能问问,向你家提亲,门槛有多高啊?”
最后这行被慌乱地划去了,划得乱七八糟,像一颗年轻而莽撞的心。
这封信没有落款,没有邮戳,只有一张光秃秃的纸,塞在一只鬼鬼祟祟的锦囊里。
禁制很多,他莫名想,仓鼠藏皇粮,不过如此。
“师尊,教学生是不是一件很累的事?”又一封信写,“我做上小队长了,带三十个人,从前我觉得天机院的少爷够多了,眼下才知,原来天机营里的少爷更多。你知道这里的天魔有多么容易打么?都不用剑修,只要个修士带着灵器,出去便能杀一片。他们说,是师尊早些年将大魔杀得不敢露面了,才叫我们这么平安,大家都很喜欢师尊。”
小姑娘有些沮丧地写,“可是这也太没含金量了,我有些怀疑,要杀多少天魔才够得上将军的位置?杀天魔简直跟杀只鸡一样嘛。”
不能当大将军的失望跃于纸上,赵负雪看着,心里想:不能做大将军这么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