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封澄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还没睡醒?是不是还在做梦?
士兵冷冰冰地看了看天色。
“早些回去吧,最近宫中夜间禁止出行。”
封澄不死心地抓住他:“不让我进去也行,我
可以等,多久都可以,我师尊……赵负雪,他多久能出来?”
士兵停在原地,片刻,转过头来,目光中有几分莫名的悲悯。
“小姑娘……我比你多吃了几十年饭,天牢门口,见过的人和事多啦。此时劝你一句,回吧。这都是大人们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即便着急又如何?凭空变出一支军队,然后带兵踏破天牢的大门,把你师尊生生捞出来?”
封澄愣愣地听着,半晌,他又叹了口气。
“赵氏家主,找遍整个大夏,又有什么人敢动他呢?他不肯见你自是有他的缘由,你又何必自寻苦恼?姑娘便听他的话吧,总归是关不了多久的,尊者一切都好。”
士兵这么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随即才转身走回了天牢中,徒留封澄沾在原地,半晌,轻轻地低下了头。
小孩子,着急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只是不见她。
“……我知道了。”封澄转过头去,慢慢地走向了宫门。
马车辘辘,走到半程,她才发现掌心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枚新鲜的血迹,弯弯的红月牙般,清晰而刺痛地印在了掌纹上。
她低头看着,半晌,疲倦地靠在了车厢上。
生命线被鲜红的血印剖成两半,曝出半片翻卷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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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鸣霄室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何守悟本想飞快记诵几本典籍,然后立即抽身,忽然不知碰到了哪里,霎时间,书房中出现了一扇暗门。
他抬头一见,双手发抖,目光笔直,却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暗门……”他喃喃道,“机关术?”
密室的门以机关术封锁——而这正是他为数不多所擅长的,可打开密室之后,何守悟却忍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里面不是他预想的珍宝秘藏,也不是奇书宝册,而是密密麻麻地、紧密排列的傀儡偶人。
洞口亮的一瞬间,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的、神态各异却相貌如一的偶人齐齐地看向了他。
何守悟登时蹿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些偶人他也曾听说过,是民间一种名为机关傀儡的邪物,趁邪而入,因欲而生,随后捕食宿主神魂,渐渐地为己所用,入魔者百折不挠,修道人嗤之以鼻,原因无他——这玩意危害虽大,祛除却实在简单,只需要把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机关偶人碾了就是。
明明是一呼百应的修仙世家的家主,却放任数以千百计的偶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不光一个都没有抹杀,还全部妥帖地藏了起来。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这偶人的脸。
何守悟心头的惊异与轻微的恶心压得他有些目眩,缓了缓神,察觉到光源的偶人们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他登时一激灵,回过神来,飞快地伸手复原了暗室的门,妥帖得仿佛从来没有人动过一样。
“封澄,”他喃喃道,“全是封澄。”
诡异却独一无二的解释缓缓地升上了何守悟的心头。他突然便回想起了赵负雪与他唯一一次的接触,原先心中的困惑霎时间无比清明。
难怪从长辈的口吻来说,赵负雪的敌意实在有些过重。
那不是一个师长对于晚辈的口吻,而是出自一个情意不得见光的无望者所说。
亲眼瞧见如此不伦之情,何守悟一时心乱如麻,他乍一见,只觉惊诧恶心,再一想,本能般的算计便使他站在了原地。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天赐机缘,这张牌若是用得好了,大概会是一张出人意料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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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年不放心封澄独自回鸣霄室,更怕空荡荡的鸣霄室把她这条吹弹可破的脑筋彻底拉断,可从马车中接下封澄后,赵年原先预想的种种状况却一桩也没发生。
封澄乖乖地走进了她的寝室,然后在床上蒙上头,昏天黑地大睡了一场。
陈还看着睡梦中仍紧蹙眉头的封澄,忧心忡忡道:“师尊,她睡这么久,没事么?”
赵年没有说话,只看着封澄。
陈还见状,心知今日又是无言的一天,于是便默不作声地撤出了寝居。
姜允身死于赵负雪之手,姜家也是一片动荡,姜徵走时脸色惨白,甚至只带走了随身的佩刀,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
从前的山一直是长辈们替她担着,或是疼爱她的姨母姜允,或是纵容她来到天机院修学的姜氏家主。
姜允从来疼爱她,她现在好么?陈还突然不由自主地想。
顿了顿,她又摇摇头,把脑中这道突兀又没有理由的想法狠狠地甩出了脑中——姜徵还缺人疼爱么?死了一个,自有千万个人上赶着去疼她,即便是天塌下来,姜大小姐也能镶着金边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她一个结了业不知道往哪儿谋生的穷学生,犯得着担心她么?
她自嘲笑笑。
要见她的话,等屋里头那个半死不活的封澄醒来,死皮赖脸地跟着去一趟姜家就是了。
陈还心很大地想开了,她不知是做了鸵鸟还是如何,总归心头的纷乱与阵痛一概扫得无影无踪,甚至打算去后街的铺子里打一碗糖水来放在封澄的床头。
无论如何日子都是要过下去的,天塌下来,夹缝里活,也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