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澄记得,那小子就是喊老铁匠师傅的,可在旁人看来,和亲爹也没什么区别了。
扪心自问,封澄打心底里不愿把赵负雪当师尊。
封澄强行笑了笑;“占了你这么多便宜,不喊师尊也怪不好意思的,可唤你师尊,我又叫不出口。”
夜色浓浓,有略微的鸟啼声,赵负雪信手一挥,只见四处荧光点点,汇聚成灯,落在了二人身边。
他的眼睛比星火还要瑰丽,静静地看着封澄。
“好吧,”封澄注视着他,还是举手投降道,“师尊。”
这些时日,她也看得明白了。眼前这个仙人哪里是收不到徒儿,没人接他衣钵的?别的不说,光凭他这随手一爆的灵力,还有说赠剑便赠剑的壕无人性,愿做他徒儿的人便不会少。
赵负雪垂眸,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封澄师尊叫了,谁料赵负雪半点反应也不给,于是倍感无聊,把脸搭在石桌边缘上,轻轻滚了滚,索性也不说话了。
她就不信,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这里,赵负雪能忍得住不和人说话。
而事实证明,他真能。
夜色浓浓,无聊的棋局令封澄昏昏欲睡,到最后,也没等到赵负雪开口一句,也不知是困死了还是被赵负雪的棋声催眠了,反正封澄犟着犟着,便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呼大睡去了。
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响在静谧的院落里。
赵负雪停了手,旋即,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他垂眸,待确认面前少女沉睡过去后,轻轻地收拾了棋局。
叫出口的刹那,他心底巨石缓缓地松了下去。
可是紧接着,又是一口气提了上来。
反咒封死所有情丝与记忆后,周寻芳将过去之物搜走清除,他向世间苦求她的遗物,所求却一概成空。
人人都道,她已经死去,再也不会回来。
可偏偏他不信。
与这不信偕行的,还有与之同等的深重苦痛。
爱之深处,有苦随行。
“师尊。”
赵负雪笑笑,手指轻轻地触在封澄的发丝上,轻轻地抚了抚。
“是我。”
七情断绝,情意成空,可情爱消失之时,为何偏执与疯狂,却喧嚣着占据心上。
他站起身来,抬手抱起睡得软塌塌的封澄,向她房中走去。
夜风带起他的衣摆,他比小小封澄高出许多去,此时此刻抱着她,和拎着一只不大的猫团子没什么区别。
少女睡得毫无戒备,似乎是突然觉得冷,她像只真的猫团子似的凑到赵负雪胸口,软绵绵地蹭了蹭。柔软的脸颊肉蹭到赵负雪胸膛皮肉上,传来一阵温热。
她的脸上露出一副幸福的笑意。
赵负雪微微一怔,随后哑然失笑,脚步不停,将睡得极为缠人的封澄从胸前撕下来,妥善地安置在了榻上。
即便是知晓面前之人曾是当年爱人,赵负雪也懒得对这半大丫头做出什么逾越之举,他面无表情、毫无芥蒂地把人外裳除去,又团吧团吧把封澄塞进锦被中。
将要离去之际,却听榻上之人抽了抽鼻子。
似乎是有些冷。
赵负雪走回去,伸手摸了摸封澄所盖锦被的厚度,随后皱了皱眉,解下身上大氅,将大氅盖在了封澄的被子之上。
大氅的雪色毛领毛茸茸地团在封澄脸上,看着温暖极了,她察觉到温暖似的,把脸往里面一埋,随即不动了。
赵负雪站在封澄榻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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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澄第二天是被活活热醒的。
她一场乱梦,梦到自己在沸水里被人烤,又梦到一气儿跑了七千里长途,又梦到泰山压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总归就是,热,烤,重。
待封澄艰难地睁开眼睛,从梦境中挣脱时,眼前的罪魁祸首便可见一斑了。
——一件熟悉的、厚实的大氅。
封澄热得两眼一抹黑,觉得自己大概要成为天底下头一个被热死的修士了。
她一撸袖子,从衣橱里拎出一件夏日的襦裙便换上,随即抱着赵负雪的大氅,步下生风地冲着他的书房而去了。
一见,赵负雪果然在,他坐于窗前书案旁,见到封澄,一时竟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封澄怀里抱着的大氅时,更意外了。
顶着封澄问询的目光,他缓缓合上手中书册,道:“我方吩咐人更换厚些的被褥,屋中尚冷,不妨留下避寒。”
封澄一言不发,凑近两步,单手拉起赵负雪的手,便往她的额上摸。
一摸到赵负雪的手时,封澄是有些意外的。
他的手极冷,极冰,几乎不像人该有的体温。
封澄托起他的手时,赵负雪也怔了怔,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封澄额头时,赵负雪却是有些想笑了。
汗津津的。
少女的额头热得像一轮能捧在手上得小太阳,潮湿的汗意也顺着他的手指一路激了过来,赵负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封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襦裙,肉眼可见地热疯了。
她控诉道:“我是火灵力,即便你日日在屋子里爆冰花,我也是能照睡不误的,你看你爆了这些日子的冰花,我可曾冻死了。”
赵负雪闻言,道:“我从前未照顾过孩子,抱歉。”
封澄一听,莫名觉得孩子这两字分外刺耳,于是偏过头去,别别扭扭地把大氅往赵负雪身上一送,道:“你在做什么,师尊?”
赵负雪接过大氅,放在一旁,道:“批注当年旧账。”
旧账?封澄大为惊奇,不由得凑了过来:“我以为你们仙人都是吃露水喝仙气呢,怎么还要亲自看账本?什么账,神仙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