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不戒垂眸,将眼中异色轻轻掩在眼底。
半晌,他慢慢开口:“当年他有事要求神佛,不知求到哪路邪神的荒庙里去了,雪地里跪了小半月,回来便落了病根。”
封澄哦了一声,心中颇有戚戚,回过头去看了院子一眼:“原来如此,那个……我刚才烧了炭火,仙人快去吧,若晚了,他该把自己冻死了。”
温不戒微微颔首,背着药箱,从封澄身边向院中而去,封澄的脚尖在门口住了住,似乎是想要留下,片刻,还是定了定神,向杏堂中走去了。
她颇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一进杏堂,屋中大多书案上已经坐了人,她趁着人多嘈杂,溜进去,寻了后面的书案坐好,放好了书篓。
这堂课好似是节符咒课,进来的大都是身着黄滚边的天机学子,上头的羊胡子老头喋喋不休,刷刷地往外画锁魂符,足足画了十七种画法,封澄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瞟,陡然间,门口吱呀一声。
她抬起眼,一少女背着长刀,款款走进学堂。
她身量比同龄少女高出一些,脸上蒙着玉一般的光泽,走路时抬着下巴,看着颇有几分浑然天成的傲气,细细一看——也不知是不是封澄的错觉,她身上的校服似乎都比旁人亮。
只一眼,封澄已觉得眼熟,再瞄一眼,封澄陡然睁大了眼。
这这这——
“姜徵,今日迟来了。”
姜徵彬彬有礼道:“路遇血修,顺手除了,耽搁些,请盛先生见谅。”
这么一听,盛德林颇为欣慰,他示意姜徵坐下,随即清了清嗓子,杏堂内霎时一片寂静。
封澄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盛德林将手中卷轴一放,停下了第十八种锁魂符的画法,他收起案上朱砂黄纸,转而道:“既然姜姑娘说到血修,那今日,便不讲符咒,顺势讲讲这血修罢——可有人能说一说,这血修是何种修士啊?”
一人高高举手,盛
德林示意人站起来,那人朗朗道:“世人修行,引灵力入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自成循环。血修不在五行之中,走的是‘食人’道,意为抢夺世人灵力,而归于己用。”
盛德林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了一人,道:“不错,你来说,遇血修,该如何处置。”
那弟子站起来,干脆利落道:“血修虽为邪修,却也是人,不可妄杀,如擒,断其经脉,交由当地天机所,登录在册后再行离去,切莫令血修再行流窜。”
盛德林道:“不错。”
话音未落,角落处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这声嗤笑在一片寂静的杏堂里分外刺耳,简直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众人齐齐向嗤笑声的主人看去,盛德林当即脸色一阴,目光沉沉地投在封澄面上。
她懒洋洋地盘着腿,看似乖巧地坐在书案上,谁知连书篓都为打开分毫,桌上一滩黄符画得七扭八歪,称一句鬼画符尚不意外。
盛德林此时此刻才注意到这张分外陌生的脸,他脸色阴沉地盯着封澄,慢慢道:“这位学生,有何不同见解,不若站起来说。”
封澄也不怯,撑着桌子便站了起来;“我有疑问,先生。”
盛德林道;“讲。”
“若人与猛兽狭路相逢,可否怜悯其捕食本性,手下留情?”
盛德林更加阴沉:“猛兽非人,不通人性,自然可杀。”
封澄道:“人言不知者无罪,可不通人性的猛兽,吃了人,尚且得杀,那么明知故犯的血修,分明比猛兽更加可恶,为何不能杀?”
盛德林的脸更沉了:“天下自有法条约束,罪名深浅各有定数,你只管将血修交给法理处置,若世人都像你一般随手报了私仇,天底下哪来公理可言!”
封澄干脆利落:“人活着,公理才得谈,人死了,和杀人凶手讲什么公理?”
二人一言一语交锋,早令整个杏堂内一片死寂,众弟子心惊胆战,一会儿眼睛飘向这边,一会儿飘向那边。
盛德林气得发抖,沉声道:“你待如何?”
封澄直言相对,目光中有几分天真的残忍:“但凡血修,我不光要杀,还要他粉身碎骨,剥皮抽筋,以儆效尤。”
“杀人者在前,我绝不手软。”
此言一出,堂中大哗,姜徵忍不住偏了偏视线。
盛德林气得几乎昏死过去:“不敬师长,口出狂言,你是哪家的学生,把你父母叫来!”
封澄耸了耸肩,下面有一学生认出封澄面容,凑过去,小心道:“……这是负雪先生新收的弟子。”
盛德林闻言,陡然怔了怔。
赵负雪被叫到杏堂时,人是有些茫然的。
眼下已经是散学的时候,杏堂内空无一人,唯有一个气得脸色铁青的中年男子,还有站在旁边,背着把长剑的小姑娘。
赵负雪目光凝了凝。
盛德林见赵负雪来,猛地站起,先是有些忐忑局促地行了礼,才道:“尊者,今日冒昧相邀,是为您老门下弟子之事。”
赵负雪隐隐看了封澄一眼,确认她全须全尾,连根毛都没掉后,道:“请讲。”
盛德林一开始还小心谨慎,渐渐地,便越说越上火,连带着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封澄违逆之举,赵负雪耳中嗡嗡,心头却头一次有了如此茫然之时,他不禁看向封澄,少女稚嫩的面容有些闪躲,有些心虚脸红,看着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
封澄打死了也没想到,她自个十几岁便是家中实打实的顶梁柱,护家走货样样离不得她,现在不过犯了点儿口舌之忌,竟然沦落到被喊家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