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没有爹妈记忆的缘故,她自小便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概念,剪个头发于她而言再平常不过,她还挺习惯脖子十分轻快的感觉。
反倒是赵负雪很会照顾头发。
美人如赵负雪,连头发也足够勾人,他的漆黑长发落在她手臂上时,又凉又滑,仿佛上好的缎子。
思及此处,封澄陡然便有些面热,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将自己从抽离出来,她随手把剪下来的长发一烧,转身便下了马车。
送别何氏一家后,封澄向拉舍尔部御剑而去,血剑出来得刹那,她的脚踏上去,却有些不敢动。
拉舍尔会是什么样子?
废墟,荒土?
灭部多年,即便是尸骨,也早已化成了草原上的一抔土,哪怕腥风血雨,也早就被绿草或黄沙埋了个彻头彻尾,能留下的东西想必是很少的。
少得人不敢回头去看。
凭空而来的孤寂骤然涌上了封澄的心头,她有些出神地想:“我大概是有点怂。”
莫名地,她有些想念赵负雪。
小的那个。
如若有赵负雪在,她大概会多一点儿果决,至少第一脚踏上血剑时,不至于差点踩空,一头扎了下去。
拉舍尔部离何家车马停靠的驿站不远,封澄行了半日,便赶到了拉舍尔部的上空。
她站在血剑上,忐忑不安地向下看去,只见入目是一片浓绿的原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片的草似乎比旁处更茂盛些。
封澄的心底一沉。
血剑平稳落下,封澄喘了几口气,竭力缓了缓几乎枯竭的灵力,转身走入了半人高的野草之中。
当年欣欣向荣的小城中,毡包如同厚实的云朵,勇猛强壮的人在市集间叫嚷,走几步,偶尔会撞到一个头顶着牛奶的孩子,孩子转过头来时,眼中没有对生人的警惕,而是小兽一般的纯稚和野性。
“给钱,”那孩子道,“不然就拿桶打你。”
淳朴与野性在此地融合得如同骨头与皮肉,
拨开野草,封澄继续向前走去,她觉得,这野草高得令人喘不过气。
她拨开野草,走在空旷天地间,四处皆是断垣尘草,后知后觉地,封澄便品出了些“烂柯人”似的苦楚。
好像是流水涛涛向前,唯她被留在了原地。
“我走的时候,”封澄的眼泪往下掉,“明明嘱咐你们藏起来了。”
这帮傻子。
封澄走到了祭台前。
祭台四周野草横生,台子被砸得只剩了半边,生得半边上还以煤灰写了些肮脏的字眼,封澄找了最近的水塘来,脱了外裳,沾了水,仔细地擦拭祭台上的每一处脏污。
她除去祭台旁的野草,虔诚地,叩首。
“忠诚的、强悍的、守卫拉舍尔部的勇士,灵魂可以回归天空,此后不沾尘土,不受凡世所乱,有安宁可享。”
而凡世的公道,便由活着的人来讨,凡世的仇,便由活着的人来报。
“如若没有拉舍尔部的勇士,”封澄想,“天机军初上前线那日,便该全军覆没了。”
替他们去死的,是从前的边境军,是拉舍尔部的勇士。
忽然间,身后有草丛的动静,封澄警惕地回头,手心已经愈合的伤口飞快一动,一杆长枪隐隐作动。
一处已经荒芜已久的旧地,怎么会有人来造访呢?
是路人?或是另有异心?
谁料一声扑倒之声,封澄面前的野草被骤然压塌下去,封澄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血人倒了下来。
封澄:“!”
不知来者何人,不能轻举妄动,封澄深知战场上容不得心软的道理,她手上执着长枪,警惕地走进了趴倒在地的血人,拿枪尖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他,道:“喂,还活着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看来是差不多死了,封澄啧了一声,打算动手把人翻过来,找找身上有没有带足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不过照这个血人的出血量来看,即便找着了,也不过是多一条认尸的途径罢了。
不料在手指触摸到那血人身上衣物时,封澄却骤然变了脸色。
她将人的外甲揭下一块来——这甲颇为陈旧,松松散散,防护的效果微乎其微,都不太用动手,只一扯就掉了。
这枚一扯就掉的甲片,无论是样式还是质地,都熟悉到了令她眼前发麻的程度。
封澄当机立断,扛起他,一脚踏上血剑,以平生罕见的速度,拼命向最近的城镇而去。
去有人的地方,才有医馆。
去有人的地方,才能救命。
血剑并非实体仙剑,本身便不适用于御剑而行,若非封澄灵力足,只载她一个的时候都险些翻车,更何况此时此刻,她身上背着一个穿着轻甲的人。
最近的城镇离拉舍尔部旧址并不是很远,御剑而行,片刻就到。城镇中人看着扛着血人的封澄,脸上大多有几分异色,封澄也顾不上了,她揪着一路人便问道:“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路人猝然被抓,面露惶然之色,封澄怕他听不懂官话,情急之下,竟换了拉舍尔古语道:“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那路人原本还跃跃欲逃,闻封澄此言,当即面色一凝,转身道:“这里没有医馆。”
封澄道:“那就你们看伤看病的地方!随便哪里都行! ”
路人犹豫道:“我们这里,只有,游医。他不知道,在哪。”
游医?
封澄两眼一黑,可此时别说是游医了,即便是兽医也行,封澄道:“他一般在哪?”
路人指了指南边:“那边,有个白房子,游医有时候会在,能治什么,说不定,碰上谁,要……看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