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不必,然后就自行摇着轮椅走了。”
周寻芳怔了怔,揉了揉眉心:“……这么大的孩子,任性!去哪了,派人去寻,他眼睛与腿都不便,怎能一个人呆着。”
那侍从觑着她的脸色,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公子带着两把剑,去了封姑娘住过的客院。”
赵年与周寻芳的脸色忽然便有些发白。
待二人找到赵负雪时,他抱着两柄长剑,睡在了院中的花树下。
这应当是一颗旧时的桃树,春来时,应当是繁花似锦,可此时逢冬,枯枝上挂满残雪,风一吹,雪便往下落。
周寻芳一走近,赵负雪便醒了,他回过头来,失去神采的眼睛勉强辨认着周寻芳的方位。
本欲出口的问责也难以出口了,周寻芳沉默半晌,只温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负雪闭上眼睛,重新躺回轮椅上:“阿澄在这儿。”
枯槁花树下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的影子?
赵年看着赵负雪的背影,忧心忡忡道:“……老尊者。”
周寻芳颓然闭上眼睛,数日前还与天魔之主厮杀的第一剑修,此时与一个垂暮老者并无半分区别。
“……走吧。”
此后过的数日,赵家似乎如同往日一般地过,赵负雪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少主,眼疾、腿疾,都不妨碍他出现在洛京的每个角落。
有一点奇怪。
他的腰间,忽然就配上了两把剑。
两把剑皆是纯白之色,只是一把雪白,一把玉白,雪白那把自然是他的见素了,可另一把又是什么?
他好似察觉不到众人的打量与好奇,只坦然地带着两把剑,出现在每一个应该出现的场所。
周寻芳一见他,便止不住地叹气,后面索性连见他也不见。
洛京大劫过后,满目疮痍,需要天机师出手的地方数不胜数,从里到外,皆需要天机师帮忙,赵负雪身为天机师,也领天机玉牌,虽眼疾不便,但用符起阵,清剿天魔,没人敢看轻他分毫。
还有另一点更为奇怪。
听闻有人道,这赵公子常常对着空无一人的身边絮絮叨叨,其温和缱绻,其郑重其事,令人头皮发麻。
赵年将这些传闻收入耳中,心底忧思更甚。
赵负雪好像着了魔一样守在封澄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一直没有人敢踏进一步,一应陈设保持着她离去那时的样子未变,甚至连未叠起的床铺也像当时一样分毫未动,它柔软地堆在榻上,仿佛在等待迟归的主人寻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窝进去。
日子久了,周寻芳心底也悲凉,可看赵负雪样子,却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
赵负雪以一种几乎病态的姿态维持着封澄仍然活着的假象,仿佛把自己骗了个彻底,只当她还好端端地活着,只不过出了一趟远门。
事情的终结出现在一个夜晚。
周寻芳忙于为封澄寻找籍贯与亲属,已经数日未曾踏入书房,此日深夜,她心头疲惫,便不由自主地向着书房而去。
一入书房,案上摆着一封信函,拆看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大字。
“赵负雪已全然入魔,速救。”
第76章 冷冰冰的地方(文案回收……
封澄的意识在迷茫不清的昏沉里几度辗转,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得微不可察,向着光芒透来的地方走去。
在这一片茫然中,她下意识地走向纯白的荒芜里。
她从前听人说,人之将死,最后死去的知觉,是听觉。
可为何死亡之后,如此安静。
在她踏入那道光源的刹那,耳边骤然响起轰鸣,仿佛是溺水的人终于将头探出水面一样,这片轰鸣震动着她的喉咙,令她不由自主地溢出一线声音。
轰鸣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温和的笑音。
那声音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阿澄,回家了。”
紧接着,她便陷入了黑沉的意识中,浮沉而去了。
***
周寻芳在看到眼前信函时,脑中是轰鸣的。
能自由进出赵氏家主书房的,能不经通传向她桌上送信的,只有一人。
或者说,只有一兽。
——八方。
八方,是不会说谎的。
刹那时,周寻芳猝然变色,她当即起身,毫不犹豫地便向着扶明院去。
夜间灯火通明的院子不止一座,周寻芳走到扶明院前,破门而入,四处环顾。
堂屋,不在,寝室,不在,茶室,不在。
她走到书房前,却被一线烛光晃了眼睛。
赵负雪持笔,端然坐于书案之前,烛火跳动,勾勒出他清冷出尘的侧颜,他垂眸不动,手边放着一把枯槁的长剑。
长生。
且凭赵负雪听觉,早该在她破门而入的时候便有所闻,周寻芳走到赵负雪案前,冷道:“抬眼。”
他置若罔闻,周寻芳一步上前,一掌拍向书案,啪地一声,赵负雪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是混沌无比的幽幽墨色:“祖母。”
周寻芳见着他如此颓废,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方要开口,却是嗅到了什么,眉登时猛地一蹙。
赵负雪的屋中,有一线微不可察的魔气。
这魔气的味道绝非寻常除了魔、身上沾染的魔血或者什么,而是一股全然的、细微却强悍的味道。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周寻芳这个第一天机师更懂这是什么了。
她勃然变色——秽迹。
而这秽迹的源头,不是旁物,竟是从赵负雪身上发出来的!
周寻芳不可置信的看着赵负雪眼底隐隐跳动的魔气,他仪表姑且算得上整洁有礼——这是他自小养出来的,可细细一瞧,手上竟然多了许多牛毛似的细微刀口,她不懂赵负雪这些伤口从何而来,只觉得心痛又愤怒,甚至恨不得扬手打他一掌,可平复半日后,她终究只是压声道:“滚出来,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