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澹隐约猜到了顾天行要说什么,现在的大庆国比不上从前,读书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朝政高谈阔论。如今奸臣当道,这种朝中大事虽然在民间略有耳闻,但很少有人真的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们才相交一年,顾天行就如此坦诚,再加上当初对陈清澹有救命之恩。可惜现在没有地方能回报,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拉一把顾天行,就一定会做到。
“你若是拜周老先生为师,只会引起更多人的记恨。毕竟周老先生和江南党密不可分。他的独子周桥生就是当朝次辅,也是江南党的党首。”
陈清澹咔哒一声掰断了墨条,他看着手里的墨条,笑了下道:“我既然已经加入江南府学,便不怕被打上江南党的烙印。”
顾天行听到了陈清澹的话,心里对他愈发敬佩,不是每一个寒门子弟都有这份胆魄的,“陈兄着实令人佩服。”
顾天行转身看向满山的枯木,凋零的落叶被晚秋的寒风卷起,一如这风雨飘摇中的大庆国,谁也不知道明天、后天,亦或者大后天,这艘陈腐的巨船便会在风雨中沉没。
顾天行扶栏,难掩悲痛道:“朝局混乱,各路官员党同伐异。民间虽一片祥和,但这种祥和的假象又能维持多久呢?”
“陈兄,”顾天行转身看向陈清澹,“你可知我为何来江南府学?”
陈清澹是个聪明人,感觉得到顾天行或许和他是一类人,他心有所动,道:“借势。”
顾天行愣了下,呆呆地看着陈清澹,片刻后忽然大笑道:“知我者,陈兄也。江南党在朝中的势力不算最好,但相较于其他党派,已经算得上是一股清流。我想有朝一日能还朝廷一片清明,唯有借助江南党的势力。”
顾天行不像陈清澹全家上下只有一个人,可以放开胆子去冲,失败了大不了自己死。他身后还有礼部尚书一家人的性命,陈清澹想不到礼部尚书会支持他。
陈清澹道:“伯父当真开明。”
顾天行摇头道:“说来让陈兄笑话,别看我父亲是礼部尚书,却在奸相手下每日都如履薄冰。朝中二品大员......呵,名头好听罢了。多少高官一旦失势,家族也难得完好。前首辅姜竹言当年权倾朝野,退位之后姜家也迅速衰败了。”
“与其做困兽,不如放手搏一搏。”顾天行铿锵有力道,“我想有朝一日可以看到海晏河清,我想把这艘开往旋涡中的大船给拉回来。陈兄,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陈清澹与顾天行对视,看到对方认真澄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少年人的意气执着。他没再遮掩自己的野心,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有个战友也好。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陈清澹遥遥对顾天行拱了拱手。
顾天行大笑道:“好,好,好!大道不孤必有邻,陈兄当真是我的知己。”
陈清澹道:“那顾兄知道现在改如何做吗?”
顾天行脸上浮现出几分郁闷的神色,其实他也是满腔抱负,却不得施展,自己只能随波逐流地参加科考,剩下的事情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顾天行知道陈清澹的聪慧,心里猜测陈清澹怕是早有规划,他佩服地看着对方,“陈兄可有筹谋?”
陈清澹拿起笔,点了点墨水,在纸上落下一个“忍”字。
当初姜竹言看出他的锋芒锐气,送了他一个“藏”字。如今他看出顾天行的天真意气,送给他一个“忍”字。
顾天行看着圆润规矩的大字,不明所以,“陈兄这话的意思是?”
陈清澹放下毛笔,“顾兄对人对事都足够讲义气,却不知日后在官场上最容易死得人,就是讲义气的人。若有朝一日我因得罪首辅落难,你可会替我求情?”
顾天行毫不犹豫道:“这是自然,我定会想办法救你。”
陈清澹却摇头道:“你救我只会把自己搭进去,别忘了我们的理想是什么。我倒下了,你还要继续走这条路。所以今日我送你这个‘忍’字,日后万事‘忍’字当头,待到时机到来时,一击必中。”
顾天行原本迷茫的心忽然敞亮,他呆呆地注视着陈清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舌头,“陈兄当真是天才。”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官场敏锐,更何况陈清澹只是一个没有接触过官场的普通书生。
陈清澹失笑道:“不过是妄言一二罢了。若不是顾兄真心相托,我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顾天行伸出右手,笑道:“好。”
陈清澹伸出左手,二人握掌。
二人齐声道:“日后你我定会给肃清朝宇、安定天下。”
周孟然收学生的风声传得愈演愈烈,各方都快按捺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松口了。但却并没有直接说自己要收下谁,而是要面向全府学的学子传授一堂课。
府学学子一百多个人聚集在大院里,周孟然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坐在台上。
陈清澹是第一次知道周孟然的模样,看到之后就愣在了原地。
顾天行扯了扯他的袖子,“陈兄?”
陈清澹回过神,随着顾天行一起落座,原来他那几日遇到的邹姓老者竟然是周孟然!邹和周可不只有一音之差吗?
自己当初还踹了周孟然一脚......陈清澹心中复杂难言,他这个师父拜不上还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