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喊你阿楚吗?
可以……向你讨要一点东西吗?
一项特权、一份在意、哪怕是一个称呼也可以。年幼的虞棠尚不知这满腔的雀跃从何而来,只明白眼前这个人是能帮自己在家族站稳脚跟的助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攀上关系——再亲近一些也没问题吧?
谁想得到这一亲近就是十几年。后来的她们讨论了好多好多东西,讨厌的人、喜欢的歌和味道不错的巧克力。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视线交汇时连阴谋算计都遗忘。
万众瞩目的你能救我于水火吗?
那时便萌生的疑惑,二十三岁的虞棠终于知道答案了。她忽地揉了揉楚惊蝶的脑袋,在人不解地躲开时望向了天边:“阿楚……”
“可以和你讲话吗?”
你已经在和我讲话了。女孩无奈地叹了口,看向池中为争抢饵食而互相厮杀的几尾鱼:“虞棠是笨蛋吗?”
“明明都知道会受伤了,怎么还傻傻靠过来呀?”
如果把过去拥得太紧,就抽不出手来抓住当下了啊。
“……”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吗?”
楚惊蝶沉默地看向她。
“因为你拯救我,阿楚。因为你万般不在乎我:包括哪些被我恨之入骨的权利与斗争。只有你把我当成一个全然完整的人,不要求我付诸行动、无所谓我成为什么。只有你。”
这感觉太奇妙了,就好像所有人都逼着自己粉刷好内心的废墟,她摇摇欲坠、疲惫无力,直到楚惊蝶看穿了她艰难伪装的彩漆、一边嘲笑她的残垣断壁一边哼着歌在她的墙下休息……“你叫我怎么不喜欢你呢?”
“我有在好好努力了,阿楚。”她颤抖着抓住了那只手,锁骨上的青筋随极力伸展的喉骨一齐绷紧:“我已经接受了虞家的公司,我发誓我有能力保护好你——”
女孩哑然。她不是会婉言拒绝的类型,事已至此也只能狠下了心:“虞棠,我承认我少女时代有些自以为是,骄傲、孤僻、目中无人。”
“所以在知道你是抱着异心接近我时,我也摆出了一副漠然的姿态——但我弄错了一件事情。你从来不无单纯,而我也不比你高明多少。因为弱小便能忽略掉你的爪牙吗?本质傲慢是轻视你的借口吗?并非。”
“和你度过的时光太让我忘记自己是个多么愚蠢的人了,我们不是亲密的爱人,你本就没义务包容我的爱恨。我哪有拯救你的资格呢?就像你曾经说的——”
“这是属于虞棠的英雄主义。”她又笑了,眸底溶溶水色淌成一条温暖的河:“它不为任何人而生,存在的唯一意义是保护你自己。不要再把我奉为救世主了,楚惊蝶当不起。”
多温柔。
“别这么在乎我啊,笨蛋。”
——多残忍。
虞棠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明明早就已经铭记了流泪的感觉,她知道它会为她带来虚伪的怜悯与聊胜于无的慰籍,哪怕事实依旧、困境依旧、生命依旧。如今她好不容易才用它换来女孩温柔的安抚,却被这从未体验的悲切惊扰到手脚都无处安放了……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呀。
思及至此,她预知命运般地捂住了眼睛。“楚惊蝶!”匆匆赶来的傅洱看着两人各自偏开的额颅,显然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林南玉她——”
“去世了。”
平静到令人恼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楚清歌就这样和那三双无意中交视的眼睛、对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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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没法办得太隆重。
女人的亲眷不多,更何况“林南玉”这三个字本身就与楚家无法言说的秘密挂钩……“也许这正是她想要的。”
“母亲生前就不喜喧闹。”继承人久久地停留在灵堂前,头发盘起来、眉眼显得很落拓:“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沉沉呜咽不绝于耳,唯独楚惊蝶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尚未痊愈的脚踝传来石膏的气味:潮湿的、浅淡的、和窗外的冷雨如出一辙。她在暴君般砸向眼球的灯光中走神,徘徊的吊唁声无端掀起一阵厌恨。
死了、死掉了。她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打量起林南玉的相片,仿佛看到一个踉跄着朝自己走近的灵魂……离得近了,模糊的五官也近了,模糊的鬓角和嘴唇也近了。她忽然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
而直到哀乐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楚惊蝶也没能想明白林南玉眉心的红痣从何而来。顾明莱在后院找到她已是葬礼结束半小时的事情,粼粼池水倒映着女孩的面颊,板正、锐利、黑色衬衫从第一颗扣起、瞳孔和发尾俱很湿。蓝色蝴蝶闷死在层层缠绕的丝巾里。
女人于是找到初见时的那股窒息。她不发一语地走到那人身边,一步一涟漪、是在剜谁的心。“怎么不进去?”她很轻很轻地询问,“在下雨。”
“……要出太阳了。”
楚惊蝶歪过头来看着她覆在肩侧的手。
“要打个赌吗?乌云很快就会散的。”
顾明莱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点点头问赌什么,她便又垂下眸来摩挲起自己的掌心,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赌她能不能得偿所愿。”
“那我会祝她万事胜意的。”
“所以你这是在认输吗?”
女人摇了摇头。“有人告诉我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轻抚着楚惊蝶的背脊,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阿楚,眼泪掉太多的话,会看不清脚下的路的。”
哪怕被死神屠戮了这么多次,也要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