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天域上,罔悬望着淮水上的阴云一言不发,眸色暗淡。
灵傩祭司拄着拐走过来行礼数,用苍老的声色道,“司主,外界鬼族已经退得所剩无几,幸得司主庇护,如今按理我们不该再留下,可……逃亡中灵傩人赖以生存的书简典籍尽数被毁……”
世间生灵各类,各有各生存的本事,大多言传身教,身体力行。而灵傩爱书敬书,无论历史、道法、医药乃至平常生活中细小甚微的事都记载在纸上用以传授。
心怀不轨之人虎视眈眈在灵傩,灵傩生存根本在“书”,此言不虚。
书籍被毁,是动了灵傩族根基,罔悬是知道的。
“无妨,岁天域上白玉宫三百间,你们自行寻住处就好,待灵傩族修缮完书籍,再离开也不迟。”
祭司沉声应下,但绝不敢任由族人住进那三百白玉宫里,在岁天域上寻了角落偏僻处,自行建造居所。
罔悬对此倒也不甚在意。
不过,灵傩人专门用了白玉宫里的一间来为罔悬放置自己书籍的抄录本。司主救命之恩,自己拿的出手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30章 淮水曲(二)
年过半载,大地终于从阴郁黑暗里被拔拽出来。
鬼兵消散,曦月光明撒下,抚慰每一寸生灵疾苦地,照见血染山河,野处尸骨堆叠。不久后,经骨肉泽被,枯骸之上会开出馥郁靡靡的芳草。
浩劫渡后,万物新生。
在这之前,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已经腐烂流脓的伤口需要有人清创。
嬴鲛已死,天罚对已逝者起不了什么作用,也没有意义。时至今日,她与北明子留下的业障依旧难以消除,需要后人来当这个清创者。
面前淮水却不似以往浩浩汤汤奔流到海。不向东流,只在河道里翻腾打滚。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明明是如此激荡的景象,水面上却泛着肉眼可见的死气,罔悬立在远处隔着百丈,冷冷望着。
鬼主仍不肯降,淮水之上十里不见日光,鬼主化形蛟龙模仿二海神打斗激起的水柱,用淮水倒灌到天上掀起云雾以盖日。
淮水入海口被罔悬拦住,以防止鬼主逃脱,如今他已成釜中鱼。
还要等,等到日头鼎盛时鬼主有薄弱处,可将其一击毙命。
水底传来幽幽戏谑笑声,声色空洞穿透百丈说给那人听。
“吾说过仗还未完,司主如今果然应战。”
“天地劫难已去,鬼主没有理由留在人间。”
“有的,七日前,若不是司主以淮水拦吾北去,吾必攻入褚源,将海神嬴鲛斩下,世间决计不会有亶渊器,待杀尽妖族,吾会是宇内共主。”
黑蛟情绪波动太大,引得淮水呼啸不已。
“吾执念在此,终有一日,吾会跨过这淮水……”
银剑脱手而出,斩断淮水与天相接的水龙卷,声如洪钟。顷刻水柱溃散,纷纷扬扬撒了满地,像是落了阵急雨。
久埋在淮水下的黑蛟腾空而起,在还没来得及消散的云层下跃起几百丈高,穿云裂石。
罔悬利用地势在鬼主周围布起光阵,阵中招式一来一往,剑拔弩张,浓重猩红的气焰与白光冲突,边缘分明。
时间流逝中日光渐微,二人迟迟分不出胜负。罔悬知道再打下去恐将周围夷为平地。
恰逢此时烟消云散,不算烈的日光照耀在波涛如怒的淮水上。
鬼主最惧怕日光,慌张收了势想要淮水里躲。
正是好时机,罔悬趁此机会想要将其擒住。银剑刚要落下直刺下去,不料鬼主变了朝向,翻身竟迎着日光用尽全力向上打去。
一个措手不及,两对极强的力道冲突中,罔悬重伤落地。
鬼主也没有讨到好处,仅这一刻的日光就已经让他身上如焚火灼烧不已,急忙钻入淮水中。
河畔,罔悬呕出一口血,强撑着走了两步后随意找了一处干净地坐下。
她举头望了望有些刺眼的太阳,双目发昏。
身旁草木中有轻微响声,听上去与野外动物发出来的动静有所不同。是人的脚步声。
还没来得及问来者何人,银剑已经横在那不速之客脖颈上。
那人一愣,并没有害怕。“无意冒犯司主,我是灵傩族祭司之孙,攸里。”
来人自报名姓又举止有礼,罔悬自然没有理由再威胁他。
“灵傩人书籍都修缮好了,这么快就离开岁天域?”罔明知故问道。
“不是的,修书进程缓慢,恐怕时间要长。”攸里神色略带慌张,“我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荒唐!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以为人间重见天日就当真天下太平吗?”
“我出来是要还司主对灵傩人恩情的。”
“回去!”
“方才司主与鬼主打斗不敢用尽全力,我知道司主忌惮什么。”攸里向前一步对她道,“我有解法。”
罔悬侧目过来看他。
攸里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司主用剑由拓银制成,拓银净体,所以剑下千万亡魂容易盘踞剑中,司主不敢尽力,是怕拓银剑碎,亡魂出世。”
罔悬:“即便没有拓银剑……”
“即便没有拓银剑司主亦可大胜鬼主,但是司主要将这软肋永远挂在身侧吗?”见司主没有反驳,继而道,“灵傩人书上有记载压制剑上煞气之法,请司主把拓银剑交给我看吧。”
罔悬静默一阵,白光乍出,拓银剑横悬在二人之间。
攸里伸手抚上剑身,“怨气太重,当今不能疏通,只能镇压。”
偏头看去,发现攸里手臂上颈上都莫名画了符咒,想必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