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已经到山穷水尽处,不知海神大驾到此所为何事?”
冷寂火点中,嬴鲛看出他神色慌张突然笑了,“我有一法可保妖族千秋万代无恙。”
妖王心中一滞,不知道她腹中打的什么算盘。还是硬着头皮苦笑接话道,“愿闻其详。”
“妖王若愿同我立下契约,我就将身上鳞与骨予你,如何?”
嬴鲛鳞骨,世间至坚至韧之物莫过此乎。届时鳞骨成器,又岂会如今日一般被鬼族肆意欺压。
“只要妖族在褚源为我留一处避身所。”
“求之不得。”
彼时妖王年纪尚轻,过怕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知道契约中为嬴鲛腾出庇身之所的代价多么惨重。
天罚之至,嬴鲛将死。被遗弃在淮水中的孤儿为母亲延长了天罚期限,而母亲总要先活下来才能再见那孩子一面。
当即二者立下血契,终于嬴鲛鳞骨成器,名曰“亶渊器”。
妖王也应着契约,在褚源建“亶渊窟”以侍奉嬴鲛遗骸。
天上昏黑厚重暗云水汽不消,反而只增不减,所经之处,尽陷入无穷极的玄色里。
世间各族被这灾难残害得支离破碎,一方面难以躲避鬼族无孔不入,无恶不作。
另一方面,天上无日光已经半年,地上草木不生,根本长不出粮食,苍生疾苦,饿殍遍野,今朝灾年,史无前例。
其中被逼上绝路的还有灵傩族人,灵傩人善用书,他们藏书上有着不计其数的药,术之法,是故能在这场屠杀中多次逃脱。
灵傩族人一路北上,被淮水拦住去路,以往平和静谧的淮水此刻波涛如怒,一副吃人的架势。
前面是滔滔江水,后面是鬼族逐杀。进退维谷时,竟有人肯施以援手。
“轰”地一声,墨色天上乌云被一道白光开了个口子。所有看清楚的人都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电闪雷鸣,而是被一把银剑劈开的。
霎时荫蔽许久的昼光重新洒落在地面上,照清方寸间。
地降神子。
那人身着天衣头戴玉冠,服饰端庄又显干练,姿容绰约。腰间配以紫玉玦。
“司主。”灵傩祭司恭敬出声。
罔悬垂眸道,“鬼族越界作乱,理当诛之,但按律要等海神嬴鲛应天罚消其业以后,我才能有所动作。”
“鬼族凶残,我族不堪受其罪。现又淮水挡道,天欲亡我也!”祭司痛哭流涕,带着众族人一起俯身跪下,“求司主为我族指明路吧!”
罔悬欠身将他搀扶起来,将腰间紫玉玦取下交给他。“顺淮水东流向行百里,可见北海之上岁天域。”
方才天上被破开的口子重新被溢过来的浓云填满,此地又将转作漆黑一片。
众人不敢耽搁脚程,顺着淮水行走一日后终于得见北海。只不过北海上黑雾浓浓,根本看不见所谓的岁天域。
百丈海崖上,众人焦头烂额之际,祭司倏而将掌中紫玉玦扔进北海巨浪中。一阵惊呼中,北海吞噬下这块玉玦,开始异动。
临近海崖处,海水激荡形成漆黑旋涡,螣蛇腾空跃出海面,体态巨大,身长几百丈不堪量。
螣蛇警惕凑近众人,目光炯炯,嘴中正衔着那枚紫玉玦。
“我族奉司主命前来,求以庇佑。”
喉间发出嘶哑低吼,螣蛇旋即翻身钻入浓重云中,翻腾踊跃间,海上水涌,聚集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桥,长长往海上黑雾里蔓延去。
灵傩众人会知其意,整理好行囊踏上水桥,得以登临岁天域。
淮水之畔,罔悬在其上同样搭建起一道道水桥,以淮水为天然关隘将鬼族阻拦在南方。
淮水桥上设置禁忌,让其余幸存下来的各族由此得以逃脱。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九渊之下百万鬼兵,区区千里淮水是拦不住的。
与之一同北上的,还有雍冥鬼主。
“司主拦吾?海神嬴鲛应天罚之前,司主打算拿什么身份插手此事呢?”
罔悬知道他话不假,鬼族出世,为祸人间。究其根本,是北明子与嬴鲛做的业障,论天地明法,要先让二者消其业,才轮得到自己平天下。
罔悬立在淮水边,任由风吹衣袂猎猎,语气平静道,“鬼主所作所为,终有一日要付出代价的。”
“残暴嗜血是鬼族本性,是天生地就,在九渊之下就是如此,难道九渊之上便要逆吾等本性?况且吾虽为鬼主,但手上并未沾过血腥,有什么代价可言。”
话到此处,罔悬知道自己无可奈何,更知道多说无益,转头便要走。
忽觉异象,脚步细小沙土石子开始颇有频率地振动,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扬起一阵细密沙尘。
窦然,远处天边巨响如万马嘶鸣,天摇地动,一连高悬天上半年的黑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云层愈来愈稀薄,甚至部分地方可以看见些许透出来的日光。
二者一齐往那方向望去,淮水之北群山里,正是褚源。
“日月将出,鬼主趁早退兵吧。”
鬼主冷笑,“仗还没打完,哪有未战先怯的道理。”
亶渊器成,嬴鲛用自己的鳞与骨,血与肉来赎自己犯下的罪孽。
头顶黑云化作龙卷,掀起飓风,云雨皆被亶渊器收入其中。
七日后,天地久违清明。
鬼族生而惧怕日月光辉,已经溃不成军,尽数逃回九渊之下,避之不及的都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唯有鬼主,化形蛟龙潜入淮水,将散得所剩无几的云烟锁在淮水之上,笼下一片暗影,至今不肯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