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柄银剑横在和尚颈间,利刃只差毫厘便可割开他的血肉经脉。
“你来这衙狱,是为了监视谁呢?”顾淮音神色讳莫如深,语气带着与先前全然不同的狠戾。
若说这和尚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巧合,那他又从何而知关于固魄之事?
和尚摇头苦笑,伸出戴着镣铐的双手,“法力尽失,身上桎梏,哪里还有监视别人的力气。”
他像是能洞察顾淮音的心思一般,“至于固魄,是我原本就知道的。”
“姜邑尘使不出这样的手段,你究竟是谁遣使来的。”手上银剑又向前进了半寸,还稳稳当当架在他颈间。
这和尚虚弱归虚弱,哪怕现如今为鱼肉也毫无惧色。
四目正对。
“我不是谁遣使来的,我是北海岁天域司主……我名罔悬,我亦是你。”
宿命牵萦。
断魂不得罢苦楚,渊下尘网归无处。
倏而“哐”的一声有物坠地,是只描金缀光白玉笛,幸好底下一层草织席垫着,否则也叫这好物糟蹋了。
抬头再看时,和尚身体四散成碎片浮光,旋即四散开来消失不见。剩下一点,化作梦萦触及她眉心。
顾淮音来不及躲:“你……”
周遭本就微弱的昼光顷刻暗下来,恍惚天昏地暗。顾淮音神识不断模糊,再尽力凝神静气也招架不住,没了气力终于昏厥倒地。
衙狱外守门的衙役望着歇了没一阵又开始兴风作浪的的云雨发愁,丝毫没有注意到衙狱中动静。
窦然一身青衣白履映入眼帘,来者面容清俊,手上还颇为不羁地转着那支素竹笛。立在雨中不遮,却连发尾也没打湿半点,与阴森冷寂的衙狱格不相入。
见这人直直走过来,衙役忙出口制止,“此地楚州衙狱,不可乱闯,还不速速离开!”
姜邑尘停了指尖转着的笛子,聊表尊敬,“公差言重,我此番前来是为了等一故友,算算日子恰是今日出狱。”
“今日出狱?”这衙狱说着就拿出案卷翻阅,几页哗哗声过后。“原说今日是没人出狱的,但方才上头下令说是判错了个和尚,要将他今日保释,你说的那人是他吗?”
“正是。”
“那可有你好等的了,今日郡守不在,保释的案卷至少要申时才批的下来,还有几个时辰呢。”
姜邑尘赫然报之一笑,“无妨。”
二人话毕,姜邑尘便主动退至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
无妨,几个时辰而已,于深陷梦中人而言,却无异千年。
夜深时,褚源中不见一丝光亮。像是天狗食月后的三更夜。
自江守君断腿后被从妖族长宫拖出来直昏迷至现在,头脑浑浑噩噩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梦境里天地间唯剩四壁冰川,霞光照耀下冰山透亮,环绕成一座广阔天池,池中无尽的清蓝色的水却没有想象中刺骨。
恍惚自己在水中沉浮,天池中水澄澈亮洁出乎意料很是温和,眼前时不时游走一群群的小银鱼。
她觉得有趣,伸手将要去触碰时却无意将梦境打碎。
江守君醒来时满身汗涔涔,腿上剧痛已经消了一半但这痛苦从未停止过。
眼前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物体,蓄力伸手往旁边探了探,自己正躺在一处冰冷又扎手的草堆上,双手连着脖颈都被铁链锁死。
腐草发出的霉味刺激着江守君的感官,让她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灵台渐渐清明,她开始试图去挣开这桎梏,被锁住的双手猛然抖动一下,剧烈的动作起伏牵扯到腿上伤口,令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守君闷哼一声,干涩的唇被扯裂出一道道血痕。豆大的冷汗珠顺着下颌淌进衣领里,连着本就出的一身汗黏腻在身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断腿之痛如潮水般忽涨忽退,把江守君折磨地几乎崩溃。
冷汗眨进眼睛让江守君视物重重叠影,缥缈着四处望了会儿,恍然大悟自己能看得见东西了。
可是她心里想不通,在这漆黑的夜中哪里来的光呢?
忍着疼抬头望去,一旁荧荧流火萦绕在江守君身侧,流光虽明却不刺眼,温和地照耀在她周围,竟让她心安。
流光渐渐聚做一团,勾勒出似女子般的轮廓,神情慈悲,带着无尽的不可言说的柔情……
江守君没有多余吃惊,她也知道现在这个处境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她尽了力气将自己撑直坐了起来,直直望向这女子。说不怕是假的,不过等这女子真正碰到她时,心中所有害怕忧惧尽数烟消云散。
流光化作实体,女子侧下身子矮下来与她平视,手掌往她断腿上伸去,接触到的一瞬,江守君双腿好似脱胎换骨又能使得了,身上剧痛也消失殆尽。
“哐当”铁锁断。
旧疾退散,女子伸出双臂将她搀起,目光未有一刻不在她身上,江守君能清楚感受到这人目光里的克制。
“跟我走。”女子吐字并不清晰,发音也不大标准,像是孩童牙牙学语时的拙劣效仿。
潜意识里江守君知道她不会害自己,很顺从的任由她牵着自己走。
路上越走越亮,二者身畔流光渐多,直到行至一座观前,壁上刻名“亶渊窟”。
女子转过身来示意她不要担心,随后说出了第二句音调晦涩难懂的话。
“待昼明。”
弹指间,女子消失不见。
少顷,夜深褚源谷中寂寂,不闻虫鸟声。这处与世隔绝之地趁着众人熟睡酣眠,全无警惕性之时开始山崩地裂,天地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