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量一寸一寸矮下来,行至跟前,竟不过一个五六岁孩子一般高。江守君勉强撑起身子几乎能与其平视。
黑袍也无甚顾忌地将罩在头顶的帽子掀开,果然一张稚嫩的脸。语气却有着不像这个年纪狠戾与狡黠。
“我好像听说过你,你同司主罔悬有些渊源?”
江守君抿着苍白的唇半晌开了口。“我之前确实与这位司主交过几面,不过自她离开楚州府衙后我再不知其踪迹。”
“没了?”
“没了。”
见问不出什么这人又换了一种语气威胁道:“你可知我是谁,你若但敢骗我……”
江守君面色凝重,“不敢欺瞒妖王。”
“好眼色,不过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默了一会,又道,“既然这是个乌龙,我当卖罔悬一个面子,你走吧。”
江守君:“……”怎么走?
江守君顺着妖王的话动了动腿,那股钻心的劲又冲出来,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角直流向下颌。江守君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妖王看出她难堪之处,毫无诚意道:“下手没个轻重,下次一定告诫他们。”
一双乌黑眼瞳骨碌碌转了一圈,又对江守君说:“你这伤别说出褚源,恐怕走都走不得,这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不如你就先在我这住下,我奉你为座上宾,我来尽地主之谊,如何?”
还没等江守君开口,先一步被他打断,妖王朝着宫门口那两个呆傻痴愣杵在门两侧像当门神的妖怪喊道:“还不快来把人拖……请出去歇息。”
第28章 流离命断魂归无处
自东方北海而来的冷湿气越过睐山山脉溢入褚源,渐聚起冷雨寂寂。
待那两个愣头愣脑的妖怪终于把人带走后,旁边蛇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话匣子,忙问妖王道:“王上英明,您是想借这人与司主罔悬的牵连,把这罔悬再引进褚源,然后叫她有去无回罢。”
“不是。”
“那把她留着做什么,您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客的人。 ”蛇妖有些心虚地用手蹭了蹭鼻尖。
“我没打算留。”
蛇妖:“……啊?”
妖王百无聊赖地甩了甩衣袖,看起来更像小孩子。“这地好久都没凡人进来过,正好明天送她进亶渊窟,让那海妖换换口味。”
这话却吓坏了一旁蛇妖,“王上这可胡说不得,尚在褚源中,不可不敬海神。”
妖王撇了撇嘴,心中忿忿但没说什么。
“王上听我一句劝,这人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
“抛开她与司主罔悬是何关系不谈,这人既是楚州郡守,她一死,恐有乱。”
他被这蛇妖说炸了毛,口不择言说:“我管她是什么,别说是郡守就算是皇帝,皇帝算了……就算是别的什么官我也照杀不误。怎么,市井凡人杀得我褚源妖,我难道杀不得这一两个人吗?”
“这……”
妖王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谈,“别‘这’、‘那’的,无论这人是不是秦驹现在她都得是,我不想在这上浪费工夫。你出去顺便知会那老狐狸一声,他要是再敢来我门前哭他那短命的儿子,我把他三条尾巴剁下来做坎肩。”
楚州衙狱。
“牢里有什么好看的,这不是你姑娘家待的地方。”
面前几个衙役拦着不让顾淮音进去,她倒也没什么所谓,反正身上还有姜邑尘两成法力傍身。
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施了法术悄悄进到衙狱里。
连绵不断大雨致使牢狱里积水不散,虽然只是薄薄一层,混杂着牢狱经年染上的陈腐味杂糅成一股腐烂水腥气。
顾淮音蹙着眉往里走,衙狱中没多少犯人,要想找到一个和尚自然也不必费什么力气。
那和尚一连几日在狱中,本就撑不得几日,如今竟还吊着一口气在。
顾淮音淌着浅浅积水穿过牢门走到他跟前。
狱中狭小的窗透出些微弱的光,光影穿空,恰衬照这和尚坐在一片阴影下。
和尚苍白的手腕上一圈发乌,正是久戴镣铐遗留下来的。
他抿了抿嘴,用舌尖微微润湿皲裂干涩的嘴唇后对顾淮音开口。
“我已经找到婴灵祭的解法,司主不必再执念,我也该去了。”
“你认得我?”
顾淮音打量他一番,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这倒怪了,我却不知你口中说的执念是什么。”
听完她说的话后,和尚垂低了眉宇与眼眸,暗影里,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顾淮音并不管他神情有何异常,直直开口:“你不是活人。”
和尚也不恼,反问她道:“那我是什么?”
顾淮音伸出掌心,一点幽幽清火跃然掌上。
“我身上法力隶属徽南君,你能与我相共鸣。”顾淮音直视他的目光,“你是徽南君所造虚相化本。”
“是。”
垂眼再望他。
和尚身上已经渐渐变得透明,不断露出星星点点荧光。
徽南君的这处手笔是有些年头的,少则几百年是有的。
但想不通的是,自己附身他人,连姜邑尘都难以认出自己,他区区虚相是如何知道自己是罔悬。
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姜邑尘会把虚相放在楚州,这会让人误会这位稳居南方的神仙在偏北地埋下眼线。
以顾淮音对他的了解,姜邑尘不会做出此等僭越事。
和尚不知其心中波澜,偶然想起那女扮男相的郡守身边那手绳。“司主应尽早收回固魄,此物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