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出来,它支起了身子,用剔透的一双金色眼睛看着她。
彤华笑了。
她不知是想到了哪一桩旧事,心头泛软,走上前拍一拍它,这才走了出去。
鱼书等人在门口相送,慎知跟随彤华的轿辇,自中枢西北门出,过了云桥向外。一行人至群玉山合抱深处,方下了轿,往遗灵窟而去。
那洞窟之中,有磨好的石阶一路向下,彤华每走一步,前方十几步开外就有一盏明灯亮起,而队伍最后十几步的灯旋即熄灭。
走了一刻钟,方到了底部,正中一个硕大的地下温池,蒸腾的水气氤氲。
仙侍皆在外不可入内,慎知一个人进来,仔细服侍着彤华解衣入池。
彤华坐下的那一瞬,眉心眼底忽而有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消弭不见。她吸气吐纳,胸腔隐痛。
寂静的石窟里只剩下两人,彤华这才问慎知道:“医官署的人怎么记的?”
慎知早就着人暗中检查过医官署的卷宗,回禀道:“只写了元气有伤,触犯旧疾。您尽管放心。”
彤华应了一声,又问道:“我临走时放了一只玉俑替我,可出什么纰漏了吗?”
她三百年前从人间回来时就是这样,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先问起人间的事。只是慎知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处事,也不再无谓地劝她,一五一十回答她。
“您刚从王府出来没多久,齐王夫妇在散步时惊了蛇。好在原博衍早将药王谷的小岑姑娘接到了王府,陶娘子平安生下一女。我已操纵玉俑去看过了,没遇上小岑姑娘。”
彤华听完,淡淡道:“女儿好。”
前些年原承思一直膝下无子,几位年长的王爷都自觉避讳,不曾先于太子诞下长子。只有原博衍肆无忌惮、出头冒进,恨不得随时能从他的锦绣堆里掣出刀锋。
去年皇太孙才将将出生,陶嫣又立刻有孕,时间这样紧凑,若是生出个岁数相当的儿子,又是将来一桩麻烦。
她得给原博衍蓬勃的野心浇点冷水,得让他长长记性,知道收敛。
彤华又问道:“正月里,哪儿来的蛇?”
慎知道:“安排使官去了。抓到的那蛇女修行不过百余年,只有些微末的道行。一百年前连硕仙族的少君夏枯与此女立下婚约,说她若可入定世洲受封,便娶她为妻。此女急功近利,跑到上京城里吸食贵气,妄图尽快增加修为,正巧犯在陶娘子头上。”
连硕仙族在定世洲封地里,并不是个大的属族。但既提了百年前,彤华立时便想到了一桩旧事。
“那蛇女呢?”
“如今已拘在使官牢里。”
彤华点头道:“去传我的话,叫紫暮改日来见我。”
慎知点头记下了,又补充道:“抓这蛇女的时候,发现了原博衍那边的人。他找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异术士,所用术法庞杂,看不出门路,不过下手倒是挺狠。陵游已经在查了。”
既是陵游在查,那就不必多问了。
只是——
“他不肯同我说,你去帮我盯着。”
陵游一贯不肯在她虚弱时用这些事情烦扰她,可是她只是休养,又不是什么事都办不成,何至于一点心都费不了。
慎知笑着应了,在彤华身后继续帮她梳理灵力运转。
她探过彤华体内每一处,暗自思忖,究竟是什么原因,叫这咒印提前了半日发作。
彤华的手指在水下抚着石刻的花纹,静默了片刻之后,她忽而问道:“阴司有消息吗?”
慎知立刻明白她问的什么,答道:“还没找到。”
她拿不准彤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敢多言。
可彤华却在想:赵琬已经嫁到了薛国,居然还去见他?
她眼底杀厉之色顿起,池水似有所觉,水面泛了浅浅涟漪。
慎知瞬间感受到她的戾气,将手掌置于她颈后:“少主,静心!”
彤华闷哼一声,双眼紧闭,眉尖立刻拧在了一起。她扶着池底座椅上的石沿,指尖泛白。
过了好一阵子,水面终于平静。
蕴灵池太干净,消弭了杀心怨念,终究让彤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从那一段足够愚蠢和卑微的回忆里。
她孤注一掷去求,却一无所得。
彤华睁开眼,杀意散尽,徒留得空旷的深冷。
慎知慢慢放下心来,却仍留有余悸,放缓了声音道:“您越来越没办法控制戾气了。来日方长,您又何必心急?终归能好的。”
好不了的。
她知道慎知只是在安慰自己。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若隐若现地浮动着一个暗红色的印记。由于她的身体此刻与蕴灵池灵脉相连,骤然涌入大量灵蕴的时候,那里其实并不太好受。
慎知看出她的不适,尝试着再一次劝说她道:“何必非要受这绝情咒反噬不可?忘了也未必不是坏事。若是放不下,我会告诉您。”
彤华眉心那处,是一个绝情咒。
她少年时,实在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犯下多少大错。虽总有人为她收拾残局,但还是让平襄十分不满。
平襄见不得她冲动无知,见不得她年少放肆,见不得她为情乱智,所以命嘉月仙君给她下了一道绝情咒。
咒印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