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紧紧贴上他胸膛的那一刻,他收回了执剑的手,一掌推到她面前。
结束了。
他们的动作都快得惊人,最后一刻她的眼神透过他手掌落在他眼底,他不知道她是在看着他,还是穿过他看着别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那一刻,她是生是死。
那一刻目光相对里,破碎的除却她的神元,还有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她逸散的时候,他感到他的身体仿佛也在分崩离析。
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是一体的了。
长剑落地,她闭上了双眼。
心头肉、骨中血,都还你。
血脉还给你,性命也还你。手镯还给你,誓约也还你。兵器还给你,姻缘也还你。前尘还给你,爱恨也还你。
都还你。
他受那神印的巨大力量冲击,元灵早已不堪重负,甚至无法驱使这具凡人的身体。他站立不住,向前跪倒,却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抓了她一把。
他抓了一手空,跪伏在地上大口地咳血,余光里看到有人带着她退到了几步之外。他努力想要再看一眼她,却已无力抬头去看。
他沉重地喘着气,每说一个字,喉头都有鲜血在翻滚厮磨:“……你让她,等等我。”
昔日立过誓,无论他们最后走到哪一步,生死便了断,转世之前,一定要等着对方。
这句话,都别忘。
面前很快就没了声音,她被带走离开了此处。他无力地匍匐在地,勉强翻过身望着夜空,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生辰的前夜。
那一夜,他曾念着她喜爱的姑娘至酩酊大醉。
他不知道第二天迎来的是她还是死亡,是爱还是恨。
人生啊,不过都是一念之间。
不知这般过去多久,他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脑海中的意识渐变得朦胧,眼前也开始模糊,身上的知觉都变得不甚清晰。而他在夜色浓重里孤身独行,不肯停下。
他走到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何处的地方,看不清月色,脚下却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一步踩空,穿过枝杈棘草滚落坡底,这才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靠在那里。
那是个有些凹进去的土坡,头顶伸出的繁茂的枝叶挡住了他的身躯。他听着耳边隐隐的流水之声和嗡嗡虫鸣,看见了熹微晨光洒进深谷的景象,手边有花,风将停,星落尽。
他居然想到,借了谢情这身躯这样久,总也算给他找了个不错的埋骨之处。
他听见嘶嘶的声音,身上有谁爬动的感觉。
兴许是小奇。
它没和她一起走吗?
他想不动了。
东方天光乍破,他在山花烂漫里静静死去。
第195章
番外:镜合1 小舟从此逝
汪晴初在梨园十四岁出道的时候,扮了个净角,满面油彩声音粗犷,演的是卫旸大帝的得力战将杜昊英。
汪晴初一个小姑娘,原本长得玲珑白皙,梨园的蔡老板原先是打算她学旦角的,可是汪姑娘脾气火爆,倔强地别了脸道:“蔡老板,我就唱大花脸。”
汪晴初的母亲就在梨园唱戏,被自己的恩客夺了清白,生下了汪晴初的姐姐汪锦媚。母亲从良后不久,恩客病死了,母亲带着孩子没有了活路,只好重新回到梨园,蔡老板二话没说,重新收留了她们。
那个时候,汪锦媚六岁,跟着蔡老板当时的头牌小红蓼学了花旦,十二岁那年成功取代了小红蓼,在宁都火得天上有地下无。
既然红火了,自然就有人想从她们身上捞钱。那一年,汪锦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叔叔找上门来,想要将她们母女抢回去,在梨园后院里就敢对她们动手。
小生陈云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匆匆过来,捞起后院里的劈柴斧头便砍了过来。
陈云喜欢汪锦媚,他在戏台子上无数次折一枝梅花,放在生了青苔的井沿子上面,深深看一眼花后的小姐,返身离去。那小姐自然是明白书生心意的,待书生走了,她便拿起那枝梅花,插在自己房间里的花瓶中。
一个冬天,就是一瓶红艳艳。
小姐后来与书生私奔,被书生照顾得无微不至。
陈云把尸体投了井,对汪锦媚道:“阿媚,我在戏台子下面,也能照顾好你。”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假戏真做的小儿女。
母亲在叔叔死后十个月生下了汪晴初,又过了十个月死在了梨园。汪锦媚的钱不够,是蔡老板出钱埋葬了她母亲。那时候,汪锦媚冷着一张脸道:“蔡老板,我不会欠你钱的,等汪晴初长大了,让她给你唱一辈子戏。”
汪锦媚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她讨厌这个妹妹,就像讨厌她的父亲和叔叔。
蔡老板是个好心人,见她这般心狠,口中道:“孩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汪锦媚冷笑道:“蔡老板,难不成我这辈子,为了这个小野种,要唱一辈子戏吗?”
汪晴初有记忆的时候,面前出现最多的就是三个人。梨园里善良和蔼的厨房林大娘,老实敦厚的蔡老板,还有总是冷冰冰的姐姐汪锦媚。
汪晴初四岁生辰那天,汪锦媚吃完饭对她道:“我教你一段戏,你听好了。”
汪晴初从没听过汪锦媚给她唱过什么戏,所以听得很认真,但是汪锦媚唱的是什么,很久之后汪晴初才知道。那一出叫《梅花误》,是汪锦媚和陈云唱了快十年的孽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