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彤华,满心都是得到定世洲,她看着信上说,待少君满了十八岁,平襄会带着她出席少君的成人之礼,届时宣布婚约,待到她及笄之礼,便是二族成婚之日。她看到这些,捏着婚书的手都在抖。
她十四岁的生辰很快就到,虽不知那少君的生辰在什么时候,但她明白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她没有给任何人说,在头脑一片混乱里去暗暗查大荒神洲的卷宗。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太过周密的计划,但是她记得要借刀杀人,要撇清自己,即便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一份密约,也不能让任何人联想到她。
那一年的生辰,她过得兵荒马乱。
那段时间,她一直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这不过是未曾相见的陌生人,这不过是她日后染血路上的一笔,这无甚大碍。
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她不能停手。
她轻贱人命,冷血无情,她虽不是什么好人,却是执掌定世洲的不二人选。
她那时觉得自己没有错。她要得到定世洲,便不能嫁给任何人。她的时间不多,只要杀了他,就能阻止这场婚约,她为什么不做?只要杀了他阖族,就能掩盖她只想杀他一个人的明显意图,她为什么不做?只要嫁祸给长晔,就可将她撇清,她为什么不做?
她决定去大荒神洲的时候,长晔的屠杀已经进行了许久。大荒神洲天岁一族覆灭,唯独他还活着。她心里一边怨恨长晔无用,一边焦虑急迫。她不是为了去救他,只是为了去杀他。
既然到了这一步上,哪怕弄脏了自己的手,她也不得不永绝后患。
她后悔过,但后悔也是无用的事情了。既是清算,既是他都要与她清算了,她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般艰难万分地遮掩了。
于是她也第一次提起了这事,与他坦诚道:“婚书,我已毁了。”
平襄死前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不是什么良缘天定的纪念品,而是仅存的罪证,只要她毁去了,就可以抹杀掉这桩旧事。
这婚事早就不成了,婚书留着,又能有什么用呢?
步孚尹听她如此说,想起了自己当初看到那张婚书的复杂心情。
他有些迟疑地问她道:“婚书上的内容,你可都看过吗?”
彤华道:“看过了。”
二族交欢,敬兹新姻。一张不见天日的婚书,却被写得浪漫美好,任谁看去,都能觉出那虚伪字句的荒谬。
步孚尹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就知道她必然从没仔细算过,必然从没认真看过。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平襄在蕴灵池中孕育她的时候,他曾被剔出一缕心头肉骨中血,是这分骨血融进那朵照古兰中,塑造了她幻形的神体。而他割除血肉后受伤的身体,也是用她逸散而出的神息修补完整。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的生辰,其实是两族精心计算过的结果。她出生的日期和时辰,是合着他的八字定下,虽说是人为故意,却也勉强了成就一回天作良缘。
她不知道,他即便不知婚约也不知她,却仍旧在往生潭里见到了她的模样,在她不知道的日子里,他已经悄悄爱慕了她许久,他一直在守着她长大,想着她会长成什么模样。原本她该成为他的惊喜,像天赐之礼一般让他知道,她终究会属于他。
她不知道,他举行成人之礼的时候,婚约会昭告天下四方,她会如何出现在他面前,他又会如何向她介绍自己。等到她及笄的时候,他应该会给她做一枚华簪,去定世洲为她绾发,而她该穿着嫁衣,盖头被他戴上又取下。
她不知道,他会在婚礼之上,对头顶万千星辰立誓,他将一生都忠于她,爱慕她,直至死亡到来,将他彻底抛在时间的长河。
她不知道,他会爱她到死,即便成婚也无法使她爱他,只要容忍几十年,等他死了,他依旧会将这个天岁送给她,让她借着这个后盾去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什么都不知道。
彤华听见步孚尹此问,隐约觉得这一问的背后必然还有什么故事,但那些都是他再也不会讲而她再也不会知道的事了。
她恍然明白了他们这一回相见的意义。
步孚尹向后退开了,捏着手镯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指尖一松,便由得它落到地上,七零八落地碎成几段。
他想舍去了,他想要它碎,于是连软烂的泥土也留不住它东西南北地崩溅而去。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一只在当初就被他打碎了,剩的这一只,今日也了断。
这些年爱恨都了断,你情我愿都收回,自己的心,自己管。
玉镯落下的那个瞬间,谁也没去看它最后的结局。步孚尹扬手而起,她的佩剑沉光倏然回到他的手中,由他破空而来,直指彤华咽喉要处。
而彤华抬手时十指迅速运转,神火在她指尖熊熊燃起结印,气势汹汹地扑向步孚尹。
他们在此刻交手,完成许多年前没能了结的那一场对决,谁也没有留情,所以杀机和恨意都无所遁藏。少年爱意消磨到如今不知还剩了多少,好的是终于都要结束了。
他越过印记凶悍的力量,在缝隙里不断变换位置,找她最软弱的地方蛰伏等待攻击;而她攻势狠厉,招招致命,处处向着他要紧之处狠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