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传来的急报”宋乘景手上动作显出些许僵硬。
“贺公子于太湖边身受重伤,被刺客沉湖,生死未卜。皇上已下令,为殿下设立衣冠冢,风光下葬”
塞北的寒风灌进肺腑,宋敛忽然想起,那人是最娇贵畏寒的。
太湖的水,该有多冷?
“报——”
“已清点完战俘”
宋敛蓦然惊醒,衣袍翻飞间,二十四年间本就为数不多的忠心化为飞灰。
太湖数千里,他的阿愿又受了重伤,如何能自救呢。
“宋乘景”宋敛咽下口中鲜血,怒吼出的嗓音还带着嘶哑:“派所有暗卫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乘景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起身,转身疾步离去。
山坡上,再次空余宋敛一人。
他手中的将军剑依旧紧握,剑锋上的血迹已干,却仿佛还残留着贺愿的温度。
塞北的风愈发凛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他心头一片冰凉。
“阿愿……”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
记忆中,贺愿总是对他笑得温润如玉。
宋敛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贺愿送他出征时的身影。
朱砂发带殷红如血。
竟是最后一面吗?
“不,不会的……”
宋敛猛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绝不相信贺愿会这样离开。
那人向来聪慧机敏,怎会轻易被刺客得手?
他转身大步走向营账,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帐内,将领们正在商议战后的部署,见宋敛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将军”
宋敛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如今营账内尚且不知是否有谢止的人。
他不能轻举妄动。
“商议的如何了?”
左翼林牧之两指点在沙盘上一处。
“如今突厥大军已左迁十里,新拨出来的左右两翼各三万,主军仍有四十一万之众”
宋敛双手撑在案沿,太阳穴下的血管突突直跳。
如今虽靠些许计谋,让突厥损失了约莫三万人。
可白袍军也有千数死伤。
去掉伤兵,白袍军不过二十九万多人。
极致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宋敛忽然听见遥远的耳鸣。
二十九对四十七,这个数字像根生锈的铁钉,随着每次心跳往颅骨里钻得更深。
就算他拼死守城,若无援军,也绝撑不过半年。
“将军”右翼刘修远上前半步,言语中满是无奈:“朝廷不给援军也便罢了,可是今日那些走狗送来的粮草,都只有账目上的六成”
“谢止从来都不是个明君”
当日贺愿的话语再次在宋敛耳边响起。
“粮草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宋敛撑在案沿上的骨节发白。
“至于援军……”
宋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我会向皇上启奏”
月色如水。
宋敛却是无言独坐山坡。
贺愿尚且生死未卜。
谢止明知边境将士死战,却纵容手下人克扣军饷。
此局,何解。
第25章
紫宸殿内,皇帝高坐龙椅,面前是雁门关递来的粮草短缺的折子。
皇帝没有落笔,手上的菩提子被他甩到了一边。
他突然很想见一个人。
偏殿书柜在机关的作用下缓缓移动。
露出了通往冰窖的阶梯。
那里冰封着一个皇帝日思夜想的人。
结着白霜的指尖抚上冰棺,寒意刺入骨髓却在掌心燃起暖意。
冰面倒映出两张相似的面容,一张凝固在弱冠之年,另一张正被岁月蚕食。
皇帝低低的笑出了声,他俯身时冕旒垂落,遮挡住了棺内人的眉眼。
“这样最好”
你能永远陪着我了。
像在母后肚子里时一样。
我们都只拥有彼此。
皇帝突然落下泪来。
我好想你。
裴郁进殿时,闻到了淡淡的寒气。
如今绛红色官袍也盖不住他那阴郁的眉眼。
六日前贺愿坠湖的画面仍然停留在裴郁眼前。
裴郁曾在解决完刺客后亲自跳下去寻找。
可惜无功而返。
谢止听闻当日在场击杀贺愿之人是他,将裴郁迅速召回京城。
“裴爱卿,你击杀判党有功,朕今日便封你为金羽卫殿前指挥使”
谢止的菩提子被他甩到了手心。
“如何啊?”
“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裴郁单膝跪地,“当年皇上救臣于水火之中曾说过,用人不疑”
他盯着冕旒后若隐若现的眉眼。
“如今圣心可改?”
谢止面上凝起寒意:“裴爱卿这是在质问朕?”
“臣不敢”
谢止的冷笑从头顶传来。
“他贺家世代忠臣又如何?这大虞,是朕的天下,朕要这江山的每一粒尘沙都烙上谢字”
“裴爱卿……”谢止放慢了语速,“可明白?”
“臣,叩谢圣恩!”
“不好了!”传令兵匆匆进入营账。
正在沙盘前谋划的数双眼睛落在了他身上。
“突厥主军派出七万骑兵,正在往雁门靠拢”
“什么?!”刘修远骤然出声。
营账内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宋敛身上。
“不止七万”宋敛仍保持着俯身推演的姿态,抓起三枚红色令旗插在沙盘西侧。
“昨日突厥右翼向西挪动了三十里,若要支持这七万骑兵,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将军此时怎可怯战!”刘修远拍在边沿上。
“本将从不怯战”宋敛终于直起身,指尖点在沙盘上。